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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煙消(中)

作者:蟹的心
郭仲元安撫他的部下們,帶著他們一批批地嘩嘩地蹚水過來,在距離海倉鎮四五里的原野上鋪開佇列,紮下臨時營地。
兩方從益都一起行軍至此,燕寧看得很明白,郭仲元的這支軍隊,確實是臨時拼湊的產物。
在數日前與蒙古僕從軍的戰鬥中,作為軍隊主體的壯丁們,在郭仲元的強壓下打了一場苦戰。他們付出了這輩子都想象不到的精力和血性,幾乎已經透支了。
未經訓練的百姓,終究不能和習慣於廝殺的老卒相比,大部分人沒辦法憑空生出持續作戰的韌勁。此前全軍不斷前進,逼近蒙古軍本部精銳時,許多人緊張得渾身顫抖。
而一旦得知勝利的訊息,有幾個原本站在佇列裡踏步前進計程車卒一下子跪倒在地,渾身乏力,再也站不起來。
但也有些漢子,像是被鍛打過的鐵料那樣,漸漸不同了。
就在燕寧眼前,好幾支小部隊蹚過了河水,正按照將校的吩咐坐地休息。他們自然而然地以什伍為單位,坐成一個個圓圈,腰桿也下意識地挺直著,好像隨時能夠響應下一個;甚至說話的狀態,也不像原來那種爭先恐後亂哄哄的樣子,而憑空多了幾分沉穩。
燕寧知道,這種沉穩,是見過生死、有了殺敵或被敵所殺的覺悟以後,才會獲得的東西。證明了士卒們開始習慣於紀律、責任和自信。
一名騎兵在燕寧身旁看著,忍不住有些羨慕地道:“這些人,有個兵樣子了!只要稍稍訓練,就是兩三千可戰之兵!這一仗,郭節度打得不虧!”
真正打過仗的人都知道,兩三千意志堅定計程車卒,是一筆巨大的資源。燕寧自己身為莒州提控,算得上的莒州屈指可數的豪傑人物,但他在天勝寨裡聚集的人手裡,能與眼前這些壯丁相比的,不過一千出頭罷了。
燕寧自己憑著一千出頭的骨幹力量,就能夠扶助莒州刺史亨嗣,一定程度上與楊安兒抗衡,郭寧呢?
想到這裡,燕寧連連搖頭,感慨道:“你這廝,眼光短淺的很。兩三千可戰之兵……算得什麼?”
這場勝利的影響,絕不僅限於山東,也必定會給郭寧帶來巨大的利益。更不消說,他俘虜了大蒙古國的四王子……這對整個大金朝廷,都意義非凡!
這時候,郭仲元終於忙完了手頭的事,請燕寧同往海倉鎮裡拜見。
燕寧不敢怠慢,吩咐部下們幾句,只領了兩三個護衛,步行往營壘方向去。
愈是走近營壘,見到的屍體愈多。
整片開闊的戰場上,甚至沒有一條直接通往營壘的道路,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殘肢斷臂鋪排著,濃烈的血腥氣和屍體特有的臭味,就連海風都吹不散。
當他們走進營壘,看到的情形更是慘烈,耳中又有陣陣低沉悲哀的嗚咽此起彼伏。
燕寧在一處柵欄旁稍稍止步,見柵欄的角落處,是蒙古人與守軍反覆爭奪的所在,兩方的屍體層層堆疊,新的屍體血肉模糊,壓在舊的屍體上。
一名中年士卒匍匐在屍堆旁,不顧旁人連連勸阻,也不顧血跡汙穢,用雙手拼命挖掘。他想要挖掘的,是一顆被壓在下層的頭顱。最終挖出來的也只剩下了頭顱,軀體不知道在哪裡。
他用顫抖的手撫摸著頭顱鬚髮戟張的面容,臉色白得就像堊土。而簇擁在他身旁的,有幾名年輕計程車卒,有連個婦人,還有一個孩童。
那孩童想要上前攙扶那老卒,卻被首級猙獰的表情嚇住,咧了咧嘴,終於哭了起來。
燕寧再走幾步,轉了個彎,到一處安置傷員的營地。
許多輕重傷員已經在此,還有源源不斷的人被運送過來,不下數百上千人輾轉呻吟,匯成了令人心悸的聲音。而無數傷口俱都散發出濃烈的血腥味道,招引來許多的蒼蠅、飛蟲,嗡嗡飛舞。
有軍官大聲呵斥著,一批顯然是生力軍模樣計程車卒,往來奔走驅趕蠅蟲,然後迅速搭建帳篷,起灶煮水。
還有些醫生模樣的人,在一個神情精悍的中年人帶領下,急匆匆入來。
郭仲元道:“那位,乃是節度副使靖安民,他的部下們,是搭乘船隻從掖縣趕來支援的……”
說到這裡,他挺了挺胸,驕傲地道:“蒙古人本來就別想攻下萊州的城池,我們以船隊運載兵員,自如調動於海邊多處堅固城池堡壘。蒙古人就算不退,也只有碰個頭破血流!”
郭仲元說話大聲了些,有人皺著眉頭,向他示意輕些。
原來郭寧已經安置好了那位特殊的俘虜,換了身輕便的戎袍,正在親兵們的簇擁下巡視軍營,探望傷員。
先到的,是輕傷員的聚集區。
郭寧的神態輕鬆自如,時不時停下腳步,和某個傷員說幾句話。
看得出來,那並非出於權謀而故意擺出的姿態,他確實和許多將士諳熟,也得到將士們的信賴。所以常常一兩句話,就能讓某個將士興奮不已,彷彿傷處也不那麼疼了。
輕傷員們在郭寧面前,大都努力表現出傷勢不重的樣子。有人一瘸一拐地湊到郭寧身邊,拍著胸脯保證,明天就能繼續廝殺。結果立即被郭寧罵得狗血淋頭,勒令老實躺下。
雖說被罵了幾句,可那士卒得意的很,立即成為許多人羨慕的焦點。
而郭寧的腳步所經之處,越來越多的輕傷員不顧他的勸說,紛紛站起身來,幾乎聚攏成了一條長巷。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長巷裡有人大聲叫嚷,想讓郭寧說說,是怎麼抓住拖雷的。又有人問,六郎當時身在蒙古大軍合圍之下,會不會害怕?
郭寧粗魯地回了幾句,意思是那蒙古貴人又不是三頭六臂,一拳頭下去自然暈倒。至於怕不怕,當時心裡只想著,你們這群狗日的若不能拖住蒙古人,害得老子失手……以後休說賞賜半文也無,一個個都要挨軍棍,打到屁股爆裂為止。
聽了他的話,有人不服地叫嚷,有人哈哈大笑。
笑聲中,郭寧穿過了輕傷員的區域,到營地後頭,重傷員緊急救治之所。
這裡沒有笑聲,也沒有人能大聲說話。
有些傷員已經陷入昏迷狀態,形同半個死人;也有些傷員額頭滾燙,臉紅得嚇人,嘴裡喃喃自語。
看到郭寧的身影,有幾個稍許清醒些的,試圖起身迎接。
郭寧連忙搶上前,扶住其中一個,讓另外幾人也趕緊躺下:“別動,別動!”
那傷員看起來很年輕,身上被火燎過,手臂和軀幹有好幾處皮開肉綻的傷處,有刀傷也有箭傷,看上去十分駭人。
郭寧托住他的脖頸,讓他側身躺下,又取了乾淨麻布,遮住尚在滲血的傷處。
“老兄這是在哪裡受的傷?”
“蒙古人第二次突襲的時候,我在營壘外的望樓上,遭蒙古人圍攻……我殺了一個,但望樓被撞踏了,我掉落地面,暈過去了。”
“第二次突襲的時候?那不是兩天前?老兄你暈了兩天麼?”
那士卒道:“暈了一天吧……記不清……塌下來的望樓把我壓住了,直到剛才,才被救出來。”
“好,好。”郭寧微笑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安心養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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