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爭奪河套(三十二)
黑雕軍掌書記劉成通跟隨著柳蒼茫等人,抄小道,小心翼翼地躲避著党項、契丹等胡族小部落,越過了無數乾涸的小水渠,穿過無數草地和戈壁,直奔裡急部落駐地。
一行人繞過契丹族的一個小部族之後,進入了俗稱“西套”之地,景色為之一變,極目遠望,無邊無際的草原把天地連結在一起,草原、天空、雲彩全部溶為一體,從近處看,五月的草原綠意盎然,無數野花點綴其間,充滿著生機與活力。
看到如此勝境,劉成通只覺心胸頓時開闊起來,他縱馬在草原上賓士了一會,隨口唱起了流傳甚廣的《敕勒歌》: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柳蒼茫緊隨其後,聽到一首豪邁的《敕勒歌》,被劉成通唱得頗為宛轉,音律雖好,卻失去《敕勒歌》原本的韻味,便一夾馬肚,越過劉成通,放聲唱起同屬於北朝名曲的《折楊柳歌辭》:健兒須快馬,快馬須健兒,駓跋黃塵下,然後別雄雌。
北朝民歌主要是北魏以後用漢語紀錄的作品,大約是傳入南朝後由樂府機關採集而存的,傳世的約六十多首。劉成通飽讀詩書,六十多首北朝民歌爛熟於胸。此時,柳蒼茫唱出來的《折楊柳歌辭》和自己所知的曲調相似,味道卻截然不同。劉成通本來想接著唱另外一曲,卻覺得無論如何自己也唱不出柳蒼茫的寬闊,就笑道:“在草場上縱馬,聽柳兄的天籟之音,真是快哉,能否再唱一曲。”
柳蒼茫頭上微微有些汗水,他道:“吳郎的嗓子在裡急部數一數二。叫他唱一首吧。”吳永生由於堂兄戰死在廉縣戰死,心情一直不好,他悶聲悶氣地道:“我不唱。”柳蒼茫知其心思,勸道:“人死不能復生,何況廉縣一戰,純粹是骨肉相殘,要算帳,只能算到契丹人頭上。”
吳永生低著頭行了一段。忽然高亢地唱起北北朝名曲《隴頭歌辭》:隴頭流水,流離山下。念吾一身,飄然曠野。朝發欣城,暮宿隴頭。寒不能語,舌捲入喉。隴頭流水,鳴聲嗚咽。遙望秦川,心肝斷絕。
吳永生唱完,一行人都想起了戰場的慘景。全都默不作聲。劉成通也會唱這一首《隴頭歌辭》,可是他學過的曲調太過宛轉,遠沒有吳永生唱得質撲、悲哀、催人心肺。
天色傍晚之時,天空被晚霞染成分外絢爛,遠遠地看到一些山峰。幾根白煙在空中飄散,無數狗吠聲若有若無。
一聲響箭從遠處的草叢中升起,很快,一陣急促地馬蹄聲由遠而近。數十騎玄衣騎手漸漸露出頭來,來到劉成通一行面前。
柳蒼茫、柳蒼勁、吳永生等等人全部翻身下馬,三人一動不動地跪在一名中年男子馬前。那名男子是見到柳蒼茫三人全部帶傷,心中一震,臉面也顯露不出來,他下馬之後,用刀子一樣的眼光掃了一眼劉成通,然後看著柳蒼茫。道:“為何只有你們三人回來?吳將軍呢?”
柳蒼茫低聲對中年男子說了幾句,中年男子看了劉成通一眼,然後掉頭向北走了百來步,柳蒼茫緊跟在中年男子後面,把廉縣之戰詳細講了一遍。
這名男子眼神如火,他抬起刀刻一般的臉龐,眯著兩隻眼睛,道:“兩千裡奇精兵。竟然被黑雕軍一戰而滅。黑雕軍真有這麼歷害?”柳蒼茫想起廉縣之戰,心悅誠服地道:“依我的觀察。黑雕軍軍容鼎盛,強悍如契丹精銳宮衛兵,也非其敵手。”中年男子素知柳蒼茫人品,知他不打逛語,聞此言後,一時無話,用馬鞭敲打著高邦馬鞭,發出一陣一陣的“噗、噗”聲,良久才問道:“你說黑雕軍主帥侯大勇有意聯絡裡急部,他是什麼意思?”
柳蒼茫搖頭道:“侯大勇沒有和我細談,他派出黑雕軍掌書記劉成通來洽談此事,就是那位周人。在下沒有經過充許,就把周人來到了營地邊緣,還請吳長老恕罪。”因為裡奇部頗重讀書人,柳蒼茫又加了一句:“劉成通是進士出身。”
中年漢子是裡奇軍勇將吳越州,也是五長老之一,他作戰悍勇且足智多謀,此時裡急部被契丹人步步緊逼,日子並不好過,若和周軍互通聲息,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沉吟一會,道:“此事甚為重大,必須經過長老會才能決定,還是按規距,矇眼帶他進入營地吧。”上百年來,裡奇部在諸胡的夾縫中生存,為了防止洩露本族的秘密,對外人特別敏感,凡是進入營地的外人,均須戴上眼罩。
吳越州返身走到劉成通身邊,頗為無禮地用馬鞭在劉成通肩膀上敲了敲,道:“長得還挺結實,不象一個讀書人,投軍幾年了?”
吳越州由於常年騎馬地原因,兩腿呈羅圈狀,身體寬闊結實,若不是事先知道他是漢家子弟,劉成通肯定認為他是胡人。劉成通數度出使險境,早由翩翩朝堂官員變為精明強幹的軍人,他並沒有計較中年漢子的態度,很隨意地用手拂了拂馬鞭敲打的地方,拱手道:“在下投軍三年。”
話音剛落,吳越州突然變臉,“咔”地抽出腰刀,放在劉成通的脖子處,呵斥道:“你到這裡到底想做什麼?”劉成通屢歷險境,遇到過無數次威嚇,歷練得膽大如虎心細如髮,吳越州的威脅舉動還嚇不了他,劉成通微微一笑,道:“這就是裡奇部的待客之道嗎?”
吳越州見劉成通毫無懼色,收起腰刀,“哈、哈”笑道:“誰說百無一用是書生,你的膽子很大,是個好漢子。”吳越州翻身上馬,對著屬下道:“回大營。”
柳蒼茫來到劉成通身邊,拱手道:“按我們地規距。回大營要矇眼,請掌書記莫怪。”
裡奇騎兵們來去如風,走了一個多時辰,轉過好幾個小山坡之後,出現了一座暗紅色的石山,石山約莫在三四百米,並不是很高,卻極為險峻。難以攀爬。石山前面是成片的帶刺灌木叢,這些密密的灌木叢主幹均有手腕般粗細,較細的枝條也有拇指般大小,可以說是一道天然地屏障。
裡奇騎兵在八陣圖般的灌木叢中左穿右拐,很快來到石山腳的一個窄窄通道前面,通道呈喇叭形,道口只能容納兩匹戰馬同時透過,越往裡走通道就越開闊。當走到通道盡頭之時,頓時豁然開郎,出現了一片望不到頭的草地。
暗紅色地石山在殘陽照耀之下,就如紅色腰帶一般,把一大塊豐美的草原圍在自己的懷抱之中。最為神奇的是石山內側有一條清澈見底地小河。圍繞著這片草場,然後在聚整合一個小潭,河水日夜不停地流向這個小潭,但是小潭始終保持著相同的水位。而且水溫常年不變,冬暖夏涼,就如一位修為深厚的謙謙君子,榮辱不驚,波瀾不興。
進了石山內部,柳蒼茫取下了劉成通的眼罩,劉成通環顧四周,暗自咂舌。“這是什麼地方,莫非是傳說中地桃花源?”
柳蒼茫談吐也頗為不俗,劉成通中過進士之人,學識自然淵博,一路之上,兩人談詩論文,頗有些相見恨晚之感。
裡奇部源自江南士族,族人極重詩書禮儀。來到石山之後。為了保持傳統,族人開辦了義學。凡是族內年輕人都必須送到義學學習六年,六年學成之後,學業有成的可以直接升入石山學院,一般來說,能夠升入石山學院的不過義學學子的四分之一,石山學院學制為兩年,兩年期滿,最頂尖地十人,就留在石山學院任教,其餘學子,就散入各營,充當低階的官員。
由於有了義學制度,裡奇部雖說流亡草原百年,不僅頑強地生存下來,而且能夠保持著江南士族的傳統,不至於被胡族同化。
當年建立裡奇部的兩位先賢,還立下了一個規距:裡急部同姓之間不能能婚,女子只能嫁給裡奇部男子,男子卻可以娶周圍胡族女子,不過,胡族女子年滿三十五歲之前,或者來到裡奇部未滿十年,一律不準進入石山內部,違令者斬。
透過這幾個手段,裡急部人丁興旺,百年而不滅。
只有在這百年來,草原上江山代有人才出,回鶻人、突厥人、契丹人先後建立強大地汗國,裡奇部在胡族地腹部,每一個胡族興盛,裡奇部就要經受住一波又一波的攻擊,雖經百年不衰,卻也很難有大地發展。
劉成通就如未見世面的窮小子一樣,在石山草地裡穿行,看到什麼都新鮮。
沿途走來,石山草地上散佈著一頂一頂帳篷,不少女子和小孩在帳篷前嬉戲,一些未歸家地牛、羊,在悠閒地吃草,無數兇猛的大狗毫不畏懼這一群人弄著刀弓,跑到馬前,露出尖利的牙齒,低沉地威脅著眾人。
順著小河走了許久,漸漸出現了一些青灰色的磚房,越往前走,磚房越多,最後儼然一個城市模樣。
劉成通被安置在一個小院子裡,此時天色黑盡,透過江南味道很濃的窗欞,可見滿天繁星在深遂的天穹中閃爍。
一位小童端上來一些精緻的甜點,他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相貌頗為英俊,身體強健,身高也和劉成通相近,他有些靦腆地笑道:“這是江南小吃,味道很地道,請先生品嚐一二,正餐隨後就上來。”
劉成通聽小童言語文雅,想起柳蒼茫提到了義學制度,心念一動,問道:“小郎可曾上過義學?”小童彬彬有禮地微笑道:“在裡奇族,每位男孩都必上義學,我是書院地學子。”劉成通有些驚異,道:“聽說能進書院皆為佼佼者,想必小郎才學必定出眾。”小童笑而不答,拱手道:“先生慢用,我就在側屋,有事喊一聲就行。”就在小童拱手的瞬間,劉成通瞧見小童右手食指、中指結有厚厚的繭子。這是練習射箭留下的痕跡。
隨後上來的正餐大有胡風,一大盆羊肉湯外加一大碗馬奶子,劉成通大口喝著肉湯,等待著族長的招見。
裡急部最高首領是五人,由柳、吳、李、張、陳五族各出一人,共同組成長老會,這種長老會源於胡族的長老會,裡急部在胡族中間生活日久。也承繼了這種長老會制度。
裡急部兩千精兵全軍覆沒地訊息傳到石山,頓時震驚了石山高層,柳、吳、李、張、陳五族長老齊聚議事廳。
柳蒼茫、柳蒼勁和吳永生跪在議事廳中間,柳蒼茫口才最好,就由他事情地前因後果。
柳紅葉是議事會地會長,實際上就是裡急部的族長,柳紅葉久經戰陣,對於裡急部人馬地戰鬥力極為自信。他仔細聽完柳蒼茫地述說,側過身體,對身旁諸老道:“從去年開始,我們和遼將耶律大光苦戰不休,商路斷絕。外界的訊息自然也就中斷,竟不知朔方節度使已換為侯大勇,此人什麼來歷,難道比馮繼業還要歷害?”稍稍頓了頓。柳紅葉又道:“黑雕軍不過五千人,圍殲了兩千裡奇軍和一千五百多遼軍,雖說有襲營之優,其戰鬥力不容小視,”
吳越州在五長老中年齡最輕,剛好四十出頭,他雖說當上了長老,卻仍然是裡奇軍的一線戰將。他怒道:“遼將悉獨官是馬賊出身,長於遊擊,弱於行軍佈陣,被黑雕軍偷襲得手後,居然臨陣脫逃,就是因為悉獨官的臨陣脫逃,讓裡奇軍腹背受敵,以致於兩千精兵命喪廉縣。”吳越州聲色俱歷。道:“若逮住悉獨官。一定要將他碎屍萬段,以祭兩千子弟在天之靈。”
另一位長老陳紅楓不過五十出頭。長得極為白淨,眉眼頗為清秀,不過,左額上一條粗如筷子地傷痕,憑空增添些殺氣,此是,陳紅楓臉上的傷痕不斷地扭曲著,宛如一條遊動的小蛇。當日遼將耶律大光率軍步步緊逼,裡奇軍雖屢挫遼軍,無奈遼軍勢大,陳紅楓指揮裡奇北路軍被悉獨官偷襲之後,形勢一度危如累卵,陳紅楓最先同意和遼軍議和,這才有裡奇部被遼軍徵調一事。
陳紅楓悄悄從懷裡抽出一把精巧鋒利的匕首,他臉色蒼白地來到柳紅葉身前,道:“當初是我最先同意議和,兩千子弟都是我害死的。”說完此句,他揚起左手,右手持刀一揮,小指被削下來一段,陳紅楓嘴角抽動了一下,道:“未報大仇,暫時留下我這條殘命,報仇之後,我必將一死以謝族人。”
陳紅楓動作極快,在座諸人反應過來之時,一指已斷,柳紅葉疾步來到陳紅楓身旁,抓住陳紅楓右手,陳紅楓並不反抗,任由柳紅葉奪去匕首,道:“議和之事各位長老都有份,要說責任我的責任最大,賢弟不必如此自責。”
醫官為陳紅楓包紮過後,五位長老反覆詢問了柳蒼茫三人,商議良久。
劉成通吃飽喝足之後,就在院子裡等待著裡急部長老們的召見,眼見夜色已深,劉成通思忖今晚見不到裡急部長老,在院中隨意走動了走動了一會,正在無聊之際,小童倒似知道劉成通的心思一般,送來一本唐人詩集,劉成通捧著書,挑亮了油燈,才發現此書收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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