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又說明什麼?”
谷德昭隱隱感覺有些不妙,額頭已經滲出細密的汗珠。
“既然疫疾來源是這種小蟲,那便防治這種小蟲即可。”蘇大為向著谷德昭掃了一眼,目光落在一臉鐵青,目光陰鷲的李敬玄身上。
“谷侍郎和右相學識過人,這些自然是清楚的。”
清楚?
老子清楚個蛋啊!
谷德昭感覺自己的臉又紫了,活像是個茄子精。
頭上的血管突突跳動著,隨時可能腦溢血。
若手裡有盆子桌子,他保證會把桌子掀了,把盆子脆了。、
若有湯,那就連湯也揚了!
“這一切,皆是開國伯一個所說,巧言令色,恐怕難以令人信服。”
李敬玄陰陰的道。
他本來不想親自下場,奈何谷德昭有些頂不住。
眼下的場面,竟然沒有別的臣子敢站出來。
若說文臣都是大噴子,蘇大為今天的表現,活脫脫把噴子中的戰鬥雞,兩朝老臣谷德昭都說啞火了。
看他那臉色,隨時可能爆血管。
“右相勿慌,我有證據。”
蘇大為淡淡一笑,彷彿在看一個弱智。
這種眼神,差點令李敬玄當場噴血。
他身為右相,又是弘文館出身,一身學識在大唐朝堂上也是名列翹楚,如今居然被蘇大為這武夫,憑著兩首詩,在這含元殿裡,當著李治的面被鄙視了。
李敬玄感覺自己太陽穴突突在跳。
有些忍不住的樣子。
他深吸一口氣,憑著自己幾十年養氣的功夫,勉強按捺住心頭的怒火。
就見蘇大為向著迫不及待走上前的李治叉手道:“陛下,蜀中的古籍我也帶回長安了,若陛下需要,臣可派人取來。”
“去取!現在立刻去取!”
李治不顧自己剛養好的身子,一時激動起來。
整個臉色漲得血紅,跺腳催促道:“王承恩,你帶兩個人,現在就去開國伯府上,把他說的古書取來。”
“喏!”
王承恩叉手應下,忙匆匆走下殿去。
李治又問:“疫疾真的是有小蟲子引起的?”
“千真萬確。”
蘇大為自信的道:“臣還有一種發明,可以用幾塊鏡片,放大觀察水中的蟲子,是真是假,陛下到時一見就知。”
“蘇大為,你在說些什麼?用鏡片可觀水中疫蟲?”
李敬玄與谷德昭幾乎同時跳了起來。
不相信!
這絕無可能!
只有那些沙門和尚宣揚一水有八萬蟲。
可是誰也沒有真的親眼見過。
只當是胡言亂語罷了。
那種西域胡商弄來的琉璃鏡,往常家裡也有一些,不過是新奇玩意。
用來裝酒水倒是通透。
可若說憑此物能看到水中微蟲?
誰信!
蘇大為微微一笑,成竹在胸道:“右相若不信,可以與谷侍郎一樣,與在下打賭,可好?”
呃……
李敬玄立刻秒慫。
開玩笑,老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顆大好的頭顱,怎可與你一個小豎子去打賭。
他的眼神投向谷德昭。
後者白鬍子一翹一翹的,不知在想什麼,遲疑著道:“水中真的有蟲?”
“有蟲。”
“能治?”
“能治。”
蘇大為信心十足。
對鏡子的研究興趣,從在吐蕃時就有了。
雪域高原離天最近,士伍稍不注意皮膚便會被曬傷。
有一次安文生拿了幾塊商隊送來的琉璃鏡,蘇大為卻突然想到可用琉璃做放大鏡,可以做引火用。
待到黃安縣後,蘇大為又用琉璃鏡經過反覆試錯後,終於找出可靠的法子,做出大唐版的顯微鏡。
以此鏡觀察水中微生物,各種寄生蟲和致病的生物,一目瞭然。
由此蘇大為在黃安縣推廣飲用開水,並制了大量公廁,提出堆肥法。
還將原來的水道和田隴進行翻新,將釘螺和螞蟥一類的有害之物,深埋地下。
如此半年後,不但上次的疫毒絕跡,就連常連困擾長江流域的血吸蟲病,也被他隨手解決。
黃安縣再無疫疾。
此法已經隨著蘇大為的力薦,在蜀中推廣開來。
“陛下,透過古籍,和臣發明的顯微鏡,便能確定水中之蟲,在以沸水之法,和填埋之法,便可解決沿江各地的疫情,若再配以臣發明之口罩,還有一些衛生條例,則大唐將永無疫疾!”
蘇大為的聲音,在大殿中隆隆作響,震耳發聵。
李治與不知何時走上來的武媚娘,手緊握在一起,用自己都沒發現的顫抖聲音,期待的問:“真的能消滅疫疾?”
“能!”
蘇大為肯定的道:“臣願以項上人頭擔保。”
“荒唐!”
李敬玄在一旁狠狠一拂袖,哂道:“疫疾古以有之,當年曹操都沒能解決,蜀國諸葛孔明也無法解決,你居然說能消滅疫疾,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右相。”
蘇大為的目光轉向李敬玄,那眼神里,幽深中,透著一種嘲弄。
那是智商與見識的碾壓。
論權謀,論把握人心,或許當時沒多少人,能超過右相。
但若論眼界,若論對這世界的見識,整個大唐,有多少人能超過蘇大為?
可以說沒有。
“右相,聽聞你的才名,冠絕長安,如今親眼見過,呵呵……”
蘇大為搖搖頭,嘴角微微挑起。
“你……”
李敬玄臉上變色。
蘇大為這種不屑,比任何辱罵都更打臉。
這是當著李治的面,完全否定他李敬玄的立身之本。
“豎子!”
“怎敢如此輕視右相!”
“不要以為你做得兩首詩,就了不起了,比起右相,你還差得遠!”
文臣中,忠於右相的大臣們紛紛鼓躁起來。
右相不方便說的話,他們可以說。
右相不方便表的態度,他們可以代勞。
一時文臣中群情沸騰。
李治的臉色微變。
目光帶著陰沉,看一眼文官中的人,再看一眼蘇大為。
卻見蘇大為一拂衣袖,哈哈大笑。
渾不把這些文臣放在眼裡。
同時他口裡大聲吟道:“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這首詞一出,整個大殿,無論是李治還是武媚娘。
又或者是谷德昭,還有那幫鬧起來的文臣,同時閉嘴。
沒有任何一種語言,有詩詞這般的力量。
有著穿透古今的力量。
這首詞……
在場文臣都是此道高手,一耳朵就聽出來,乃是《定風波》,又叫做《定風波令》。
出自唐教坊曲。
雖然唐以詩聞名,但詩詞都是自古有之,只是在盛唐發揚光大。
在各種場合,唐人還是以詩相合為多。
詞大多是在教坊做為曲目表演。
此時蘇大為居然破天荒在此等場合,念出定風波。
細思……
他什麼意思?!
李治與武媚娘,李敬玄與谷德昭,文臣與武臣,均面面相覷。
一時不解其意。
但拋去蘇大為的用意不說,單聽這首詞,實在是令人感覺一股涼意從心底躥上頭。
嗯,上頭了!
好詞!
原來詞還可以這樣寫。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這般曠達瀟灑,浪漫自由!
讓人不由好生羨慕啊!
李敬玄心中湧起異樣感覺。
但下一秒,他立刻醒悟過來,雙眸陰鷲的看向蘇大為。
越是如此,此子越發可怕。
原本以為只是一個粗鄙武夫,但現在看,此人居然有如此才學。
可怕!
這樣的人,若不能為己所用。
那便是一大禍害。
李敬玄只覺細思極恐。
無數念頭在心中起伏。
而與蘇大為做賭的谷德昭,此時已經快要癱坐在地上。
就算再傻的人,聽到蘇大為這番言論,也知蘇大為是胸有成竹。
確實找到了可以剋制疫疾的法子。
沒人敢在含元殿上當著聖人的面撒謊。
那是十惡不赦之罪。
也就是說……
自己要輸了。
待蘇大為的證物拿到堂上,待蘇大為自己的摺子,還有蜀中的摺子遞上來。
就是自己的死期。
老夫難道真要一頭撞死在階下?
谷德照身體如篩糠般顫抖起來。
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懼意。
他後悔,他後悔自己怎麼一時昏頭了,居然與蘇大為作賭。
如今卻如何收場!
滿殿文武百官,此時已經不知如何是好。
看蘇大為,活像看一個怪物。
不,是看聖人。
若蘇大為真的解決困擾華夏千年的疫疾,此人必能名留青史,其後世之名,不亞於發明火的隧人氏。
造字的倉頡。
發明蠶絲織造的嫘祖。
發現百草治病的神農氏。
甚至後世都不記得李治了,都不會忘記蘇大為!
當世聖人!
這幾個大字,突兀的從腦中湧現。
一時間,含元殿中的諸臣,一個個或驚羨,或嫉妒,或猜忌,或懷疑的看向蘇大為。
隨著目光的改變,殿中的氣氛也變得十分古怪起來。
而身為主角的蘇大為,對這一切彷彿沒有感覺。
他向著李治叉手道:“陛下,蜀中之疫,臣已制服,若以此法推廣,消滅大唐境內所有疫疾不難。
臣現在回朝繳令,稍後會將前因後果,用奏摺呈上。
另外,臣常年在外征戰,一身傷病,再兼老母年事已高,古語有云,世間最苦,莫過於子欲養而親不待……
臣乞骸骨,還望陛下恩准。”
這話說出來,李治臉上剛湧現的笑容,卡地一下變了,變黑臉了。
含元殿上文武百官,差點沒一口老血噴出來。
李敬玄雙眼噴火的投向蘇大為。
心說好你個豎子。
一身傷病?
你特麼身體看著比牛還健壯好麼。
還乞骸骨?
你才多大年紀,若讓你這樣的人乞骸骨,豈非是打陛下的臉?
不對,不好!
李敬玄猛地反應過來,左右看了一眼,悄悄退後幾步,把身子縮在朝臣中。
下一刻,就見李治扭頭指向谷德昭,厲聲道:“來人,將谷德昭官袍除去,暫收獄中,等候發落。”
殿旁兩排金吾衛大步上來,將驚慌失措的谷德昭粗暴的按住。
三兩下便把他的官袍給剝下。
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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