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方才說什麼?願奉騰根之瞳為首,願意臣服。”
蘇大為目光中帶著一絲捉摸不透之意:“我看這就很好嘛,你們聽騰根之瞳的,它聽我的,今後,騰根之瞳是你們老大,我就是你們的大中大。”
“呃,那是什麼?”
刀勞和鳩婆等詭異一片愕然。
“大哥的大哥,可以稱之為大哥大。”
蘇大為隨口笑道。
不過看這些詭異們一個個呆如木雞的樣子,顯然是不懂他丟擲的梗。
不由索然無味。
揮了揮手道:“總之以後,你們皆臣服於騰根之瞳,也就是聽從我的號令,若有違背,決的下場就是你們的下場。”
“是……”
“喏!”
詭異們戰戰兢兢,不敢爭辯。
紛紛以頭觸地。
匍匐在蘇大為的腳前,以詭異之禮,山呼星君。
得到蘇大為的許可後,才躡手躡足的悄然退去。
眼看黑霧散盡,身後傳來王承恩驚喜至誇張的叫聲:“開……開國伯,那些詭異,可是退走了嗎?”
蘇大為轉身,一眼看到佝僂著腰背的王承恩,撫須深思的孫思邈,以及雙手負後,目露驚訝的李治。
詭異無形無相。
越是高階詭異,尋常人越難看見。
王承恩只能瞧見黑霧。
李治初開靈要好一些,但也只能看到模糊的東西,一鱗半爪。
只有孫思邈才見得多些。
以普通人的認知,只知道蘇大為走上前,黑霧盡散。
完全不能想像,方才發生了什麼。
也沒有人能想像到。
今夜來勢洶洶,險些殺了李治,覆滅大唐的長安詭異,居然瞬間跪拜在蘇大為的腳下。
向蘇大為臣服。
“那些詭異已經退散,這裡安全了。”
蘇大為向李治叉手道:“今夜宮裡甚亂,驚擾了聖人,臣救駕來遲,有罪。”
李治的目光落在蘇大為身上,微微頷首道:“開國伯何罪之有,若不是你,今夜情況不堪設想……”
說完,他的目光陡然一變,語調變得森冷:“不,今夜的事還沒結束,你隨朕來,待一切了結,朕自會不吝封賞!”
“喏!”
蘇大為口中應喏,心中想的卻是這一夜:必是大唐最漫長的一夜。
……
“所以呢?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朱雀道旁,長安縣的豐樂坊。
臨街的酒肆名煙羅閣者。
一層酒客聲音喧囂,堂中見一名胡姬正跳著胡旋舞。
上至二樓,靠窗的一間雅座,當中坐著一個膚黑黝黑,身材高大的壯年。
粗看只覺此人平平無奇,再多看兩眼,便會被此人的雙眼所吸引。
那雙眼睛裡,彷彿幽潭一般,深邃至極。
讓人一眼之下,便沉溺進去。
此人,自然就是大唐開國伯,剛從蜀中歸來的蘇大為。
坐在蘇大為身邊的,都是他在長安的知交好友。
安文生、蘇慶節、程處嗣、尉遲寶琳、薛仁貴,甚至對面還坐了臉色蒼白的阿史那道真。
“我事先宣告,我和阿彌的過結還沒揭過,只是為了昨夜之事,才過來的,不是貪這杯酒。”
阿史那道真解釋道。
“道真,你不用說了。”
尉遲寶琳用力一拍他的肩膀,痛得他嘴角一抽抽。
“阿彌說過了,一世人兩兄弟,沒有什麼是過不去的,再說了,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事實,你越這麼說,越說明心裡有阿彌。”
噗!
蘇大為剛一口酒喝到嘴裡,聞言險些噴了出來。
想不到啊,道真你堂堂七尺男兒,居然……不對,寶琳你學壞了啊,活生生把道真給掰彎了。
阿史那道真的一張臉漲得赤紅,欲要發作,但心裡又有些虛。
索性悶頭喝酒,再不開口。
薛禮在一旁舉杯道:“阿彌,昨夜那麼混亂,我們這些職守的人,只怕都要定個失職之罪,你請我們喝酒,我現在也是食不知味啊。”
他的臉龐黑瘦,臉廓線條稜角分明。
此時一雙濃黑的眉頭皺在一起,越發顯得有些苦楚之色。
說來薛禮也是時運不濟。
早在太宗時就已經名揚天下。
硬生生被雪藏十幾年,只得個玄武門的守備。
好不容易在萬年宮大水的事件裡,和蘇大為一起救下了李治,結果出擊遼東戰事又不順。
總算熬了幾年,在徵鐵勒和徵吐蕃時顯了些手段。
才回長安,輪值宮中,結果又出了這種事。
別好處沒撈到,被判個削職為民,那才是幾十年心血付諸東流。
一想到這些,他的心裡就充滿了鬱悶,忍不住長嘆一聲。
“莫非天要亡我……”
咳咳!
蘇大為被他一番話給嗆到了,擺了擺手道:“你們稍安勿躁吧,依我看,這次的事情雖然看起來嚴重,實際上,可能對我們的影響不大。”
“何以見得?”
席間眾人,所有的目光唰得一下集中在他臉上。
蘇大為舉起手裡的酒杯,卻沒有急著喝,而是將目光投向一直微笑不語的安文生臉上。
“文生,還是你來說吧。”
“嘁!最煩阿彌這一點,喜歡賣關子!”
“忒不爽利了!”
“安大傻說得沒錯,阿彌就是裝逼犯!”
“文生,你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七嘴八舌間,安文生微眯的眼睛張開,臉上露出似笑非笑之色。
“昨夜之事,諸位都是親歷者,怎麼反倒要問我這個外人。”
“屁,你算什麼外人,徵吐蕃後,你也是有軍職在身的,這次不過是僥倖沒輪到你職宿禁中。”
“就是,你和阿彌再推來推去,我們可要急了!”
薛禮最是擔心,急得直拍桌子。
“別拍了別拍了,我就試著論一下昨夜之事。”
安文生看了蘇大為一眼,見他一副看戲的模樣,只得搖搖頭,暗歎自己交友不慎,遇到阿彌這個坑貨。
什麼事都推自己頭上。
“昨夜強闖宮禁的,一共有三夥人,據我所知,分別是一夥突厥人,駕著馬車,車上載著鯨油和黑火油,最後引起大火和爆炸。”
所有人都一齊點頭。
“第二夥,便是那些隴右老兵,這夥最是奇怪,居然能衝入宮中,而且深入到紫宸殿前。一路的門禁全部被內應開啟,這一路,深為聖人所忌憚。
不過這夥人,其實實力最弱,攏共千餘人,到了紫宸殿前,已是強弩之末。
最後被趕到的李淳風和宮中供奉的數位天師、沙門金剛給鎮伏,幾乎沒留下活口。”
眾人再次點頭。
蘇大為則是露出思索之色。
“最後一路,就是擅闖偏殿,意圖不明的一夥詭異……”
安文生停了一停,看向蘇大為:“我有些想不明白的是,為何宮中的緹騎都在那裡,他們究竟守護著什麼人?”
這個問題,也是眾人費解的地方。
在座的,只有蘇大為才知道那個秘密。
然而沒得到李治的允許,他是絕不會說出來的。
見蘇大為沒有介面的意思,安文生繼續道:“那麼就試著從這三夥人的目地,以及最後誰得利,來分析這件事與我等的利弊。”
見在座眾人都在點頭,沒有疑異。
安文生才接著道:“隴右老兵這夥人,奔襲向紫宸殿,看似是要對陛下不利,但依我所見,他們的目地,未必是陛下。”
“不是陛下,那還能是……”
蘇慶節在一旁說到一半,猛地住口,一臉不可思議,停了半晌才試著道:“武后?”
“有這個可能……”
程處嗣在一旁輕敲了一下桌子:“朝中最近最大的事,便是遷都之事,明著好像是陛下與群臣意見相左,明眼人都知道,那是武后挾著寒門與朝中勳貴和世家門閥在博弈。
這場對決,實際上已經到了關鍵處,不排除有人想要襲刺武后,做出一些過激之事。”
“我覺得不對。”
阿史那道真忍不住道:“若要行刺……何必用這種激烈之舉,武后雖然不常出宮,但總會有去敬香禮佛的時候,這個機會不難等到,為何要如此做?”
“所以這夥隴右老兵目標還是陛下?”
薛禮皺眉道:“我聽說他們中有些人,是不滿近幾年的兵制變革,對朝廷頗有怨言。”
“這也不對,若對兵制之事有意見,何不直接衝擊兵部?去紫宸殿衝撞陛下,這是十惡不赦的大罪,會誅連九族的!”
安文生輕咳一聲:“這一路強闖宮禁,如果從目地上無法弄清誰在幕後,不妨從結果去反推。”
這話出來,全場靜了一瞬。
無數目光並匯,最後,是蘇慶節輕輕吐了一個詞:“武后?”
無論這夥隴右兵目地是什麼,但這件事目前的結果,一定會牽扯到朝中許多重臣,甚至是兵部一些大佬。
而這些人,正是當今反對武后的主力。
有了此次的事,武后大可以藉此清除異已。
反對遷都之人的聲音,一定會被削弱。
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這一路,其實是陽謀,無論能否行刺武后成功,隴右兵的身份,必然會牽出阿彌,甚至令阿彌被陛下冷遇雪藏。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幕後之人沒想到阿彌居然得陛下信重,而且第一時間趕到宮中。
如此一來,反而洗脫了阿彌的嫌疑。”
蘇慶節的話說出來,在場眾人都覺得後背生出涼意。
他們與蘇大為是死黨。
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如果此次隴右兵的事把蘇大為扳倒,那在場眾人,多半都會被牽連進去。
弄不好,會被羅織成一場大案。
蘇大為一系在軍中的人脈和勢力,將被清掃一空。
現在想來,猶覺驚險萬狀。
幸虧,蘇大為當時做了正確選擇。
眾人沉默了片刻後,還是薛仁貴開口道:“那夥突厥人,又是什麼來頭?”
“不知道。”
不知道三個字,令阿史那道真有些急了:“你怎能說不知?那猛火雷,你……”
他的話音突然收住。
突然想起來,這猛火雷,若是牽扯開,最近使用者,正是蘇大為在徵吐蕃邏些城的時候。
豈非也是隱隱指向蘇大為?
“有可能,只是一路障眼法,也有可能,是與隴右兵配合,真的想做出點什麼。還有可能是那些突厥亡族,被人利用,幻想能襲殺陛下,從而令大唐崩潰,讓突厥得以復國。”
蘇大為此時開口道:“可能性太多,一時無從分辯,可若從事後推想,似乎,也有利於遷都之事。”
畢竟,大明宮做為大唐的心臟,居然如此容易被賊人突入。
除了代表內部出了問題,將要清洗一大批人之外。
也代表著大明宮不再安全。
武媚娘完全可以藉此為由,一邊清洗,一邊啟動遷都洛陽之事。
待遷到洛陽,原本依託長安的門閥世家,無論是關隴還是山東,又或者江南等士族,實力將大為削弱。
而武后所支援的一些寒門士子,將趁勢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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