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那些儒生稱它為阿堵物,稱之為銅臭味。
可天下誰能離得開錢?
大丈夫不可一日無財。
聽到李博提起錢字,立刻將大家的興趣又勾了起來。
李博看了看眾人,又看到對面的蘇大為,向自己投來勉勵的目光。
數年前,自己還是遊蕩在外的孤魂野鬼,何曾想過,有朝一日能返回大唐,連自己的兒子,將來都有一個好前程。
一切,皆賴蘇大為所賜。
他定了定神,按住心中的一絲漣漪,揚聲道:“早些年,我曾遊歷天山南北,也曾去過波斯和大食,親眼見到各國商人,沿著西域往來,絡繹不絕。
價比黃金的香料,珍稀的寶石、藥材,波斯的琉璃、金銀器、鐵器,一切精美的藝術品……
當然,還有我大唐的瓷器、絲綢、草藥、鏡子。”
停了一停,待眾人消化掉這些後,他才繼續道:“商貿之利,價值億萬,我大唐能統馭這麼大的疆土,威服突厥和西域、遼東,東南,除了我大唐的武德之盛,亦與這條商路密不可分。”
他深吸了口氣,最後總結道:“孔子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可是修身要錢,齊家要錢,治國平天下,哪一樣缺得了錢財。
來自波斯、大食的西域商人,不遠萬里,將貨物運到長安,再從長安購得絲綢茶葉瓷器,運回西面……
這商路,便是我大唐的財路。
有河西,便有源源不斷的財富流入大唐。
若斷了這條商路……”
不用他繼續說下去,帳內諸將已經可以想像到後果。
自古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溝通東西的商貿道路,只有西域至河西這麼一條。
滾滾的黃金財富流進來,使大唐富得流油。
如此重利,誰不想分一杯羹。
而吐蕃之崛起,第一步吞併吐谷渾,第二步,必是圖謀河西。
近年來吐蕃人對安西四鎮的一系列試探和擴張,無不說明這一點。
所以河西之爭,不止是一城一地的得失。
更是大唐維持帝國的重要基石。
甚至可以說是命脈之所繫。
財富不足,大唐就無法維持兵力,無法維持武德,無法保持繁盛。
家中無財尚且無法度日,何況諾大的帝國。
蘇大為以後世人的眼光,看得更加長遠。
華夏五千年來,歷朝歷代,數大唐最為絢爛。
大唐的開放,大唐的包容胸襟,天可汗的雄風,橫掃東亞的充沛武德。
其輝煌燦爛,一直光照後世。
就這一點來說,盛唐之盛,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因為富裕,大唐軍中配置極為奢華。
一人三馬的騎兵。
西北馬場常年保持數百萬匹戰馬。
還有高達六成以上的披甲率。
包括突厥人、鐵勒人、吐蕃人,無不對唐軍兵甲之利,豔羨萬分。
兵有橫刀馬槊,有勁弩。
而甲,並非尋常皮甲,是鐵甲!
六成唐軍配備鐵甲,橫刀、陌刀,角弩,長弓,勁弩,大盾,三匹以上戰馬。
還有極其豐富的後勤保障。
有了這一切,才令大唐府兵,變作橫掃東西的雄獅。
才有大唐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武德。
這一切的背後,是難以計數的金錢財富,無數的資源堆出來的。
後世,甚至按另一個時空,安史之亂後,大唐從一個橫跨東亞至中東的龐大帝國,收縮為一個區域性強國。
正因為丟失了西域。
此後無法將強大的生產力向外輸送,賺取西方財富,割西方的韭菜。。
只能逐漸虛弱枯萎,直到歷史週期率的到來。
蘇大為是後世人,自然知道,要想成為真正的大帝國,必走擴張的途徑。
未必是武力擴張,也可以是經濟文化政治擴張,甚至是商貿和生產力的擴張。
對外輸入產品,換取財富。
才能避免內卷的困境。
此時的蘇大為,站在歷史的分岔路口,往前望千年,向後看千年。
擁有河西,張帝國之掖的強漢。
雄踞西域,佔住河西走廊的盛唐。
這是中原國力和武力的巔峰。
無論出於哪一點,都不可以丟失這塊命脈。
所有膽敢挑釁大唐,想染指河西的敵人,都必須予以粉碎。
這或許,就是他來這裡的理由。
雖然說起來有些矯情,但是這一刻,蘇大為確實感覺到肩上沉甸甸的感覺。
那是壓力,是國運。
文藝一點的說法,或許就是歷史使命感。
今天的一切決定,未來的一場大戰,很可能決定漢人未來數千年的運勢。
會改變無數人的命運。
蘇大為深吸了一口氣,目光掃視帳內諸將。
“方才大家說了很多,都說得很好,我想毋須我再多說,列位都明白這一戰對我大唐重要的意義,我們絕不能退,因為西域,是我大唐的根本利益所在。”
他的聲音並沒有特意提高,但仍在帳內嗡嗡作響。
給人一種震耳發聵之感。
“這一仗,唯一的選項,便是勝利,我們要在這裡,擊敗吐蕃,讓所有想要挑釁大唐的人,都看看,會是什麼下場。”
蘇大為聲音轉厲,提聲道:“諸將回營後,將此戰的意義,向唐軍各營團下達,統一思想,準備戰鬥,明日天亮,隨我進兵。”
帳內所有將領,一齊起身,向蘇大為叉手道:“喏!”
……
草原上突然響起震耳欲聾的雷鳴聲。
那不是真的打雷,而是由成千上萬匹戰馬一齊奔跑,所發出的動靜。
陽光灑落,從遙遠地平線處,突然揚起遮天蔽日的煙塵。
要是有經驗的斥候,能據此煙塵大小,大致判斷出戰馬的數量。
眼前這麼大的煙塵,那至少是數萬匹戰馬,甚至上十萬匹戰馬,才有可能達到。
隨著雷鳴之聲越來越近。
整個大地都彷彿隨著蹄聲在顫抖。
地面上,石礫跳動,無數鳥雀蟲蛇驚惶失措的奔逃。
地平線上,突兀的湧起一條黑線,漸漸蔓延成一股黑色的洪流。
這些戰馬來得極快。
仔細看,可以看到無數吐谷渾馬正齊頭並進,奮揚著四蹄。
吐谷渾馬,即河曲馬。
亦稱喬科馬,產於甘肅、青海四川三地交匯處,與內蒙古三河馬、新疆伊犁馬並稱為中國三大名馬,是中國最古老的馬種之一。
千餘年前,甘隴一帶就產良馬,據說是秦人為周天子放牧之地,這種馬就是河曲馬,當時稱之為秦馬。
河曲馬體大協調,骨量充實,肌肉豐滿,公馬神駿而兇悍。
最重要的是,此馬養熟了極通人性,非常親人。
能幫主人驅逐惡狼。
同時非常適應高原環境,是在雪域征戰,最優良的馬種。
此時此刻,馬上的吐谷渾人和吐蕃人,身著牛皮甲,發出囂張的呦喝聲,吼叫聲。
大風捲起青色的旗幡,無數黑色的大旗迎風飄揚。
在千萬吐蕃騎兵正中,一面最大的青色旗幡隨風蜿蜒飛舞。
在大旗之下,一員身形彪悍的吐蕃將領,騎著一匹高大的河曲馬,身上一身精鐵所制重甲,在陽光下閃耀著光芒。
他身下的駿馬,通體瑩馬,全身上下不見一絲雜色。
雪白的鬢毛,隨著奔跑,彷彿在空中拖出長長的雪練。
馬上之將,正是這支吐蕃騎兵的大將,弓仁。
“快點,再快點,好夥唐人就在十里外,衝上去,殲滅他們!”
“誰也不許怠慢,若誤了大將的事,統統斬首。”
“殺光那夥唐人,搶掠他們的財物,收割他們的頭顱。”
弓仁身後的吐蕃騎將領,發出狼一樣亢奮的叫聲。
白馬上,弓仁的眼睛,從鐵盔縫隙裡透向前方。
他的眼睛裡閃過種種複雜情緒。
當看到前方隱隱的唐軍軍旗後,所有的情緒,不安,全都化為烏有。
大腦一片空白,只有今次的使命。
“全軍,衝擊!”
弓仁伸出的右掌,筆直的向前揮落。
嗚嗚~~
悠長的號角吹響。
天地充斥著肅殺之意。
大地飛快的向後倒掠。
一切都化作了殘影,快到失去了真實。
唐軍大營,那些唐人似乎直到此刻才發現吐蕃人的到來。
一時驚惶失措。
“衝鋒!”
號角聲變得淒厲。
旌旗所向,千萬騎匯聚成一股洪流。
吐谷渾的天空極低,雲空彷彿挨著地。
青色湛藍的天空,乾淨得如同畫布。
隱隱見到一隻雄鷹從天空劃過。
若以鷹眼向下俯瞰,吐蕃人遠非正面看上去那樣紛亂。
而是以數萬人為中軍,以弓仁所率的近萬精銳為箭頭,向著唐營衝去。
在吐蕃軍左右兩翼,各有兩萬吐谷渾人的僕從騎兵,分別從左右包抄,防止唐軍有埋伏。
同時吐蕃人的後軍並沒有急著一湧而上,而是停在距離唐軍大營五里處觀望,做為預備軍,可以隨時投入戰場,應付突發情況。
另外,吐蕃人還有一支人數約為五千之數的輕騎,在數里外遊戈,一方面偵察情報,一方面可隨時做增援。
從這些佈置來看,弓仁年紀雖輕,但用兵卻十分老練。
數千騎戰馬,從唐軍營前的陷馬坑一躍而過。
無數鐵勾和套馬索飛出,套住大營前的柵欄。
隨著吐蕃人一聲吆喝,河曲馬拔足發力,伴隨著轟然大響,將唐軍柵欄給拉倒。
前方一片坦途,吐蕃人的戰馬,如潮水般湧入唐軍大營。
彎刀劃過,營寨口的一杆大旗被砍翻。
一座座營壘被摧毀。
“大將,情形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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