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吐蕃為何非要吞併吐谷渾?他們難道不懼怕我們大唐的鐵騎嗎?”
提著燈籠的唐軍將領,轉頭後望。
燈籠中透出的燭火光芒,照亮了他的臉龐。
赫然是蘇慶節。
他的五官原本就十分立體,此時被燈光映照,半明半暗,更顯得鼻樑挺直,臉若刀削,唇若塗朱。
一雙帶著威稜的眸子,隱隱倒映著火光,明亮異常。
蘇大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敵人要打我們,還用管他們為何嗎?不過若真要說起來,就是一個貪字。”
“貪?”
“這些年,天氣越來越暖和,以前只有在北地才能盛開的梅花,在長安冬月居然也能盛開,還有白鶴,你注意過沒有,城外的河邊,來了很多白鶴。”
蘇慶節皺眉道:“這和貪有何關係?”
“當然有關係了。”
蘇大為攬過他的肩膀,兩人肩並肩的向前行去,身後跟著一隊身穿皮甲,腰佩橫刀的衛兵。
“因為天氣暖和,吐蕃人的糧食增多了,也才能增加人口,有餘力去侵佔土地,之前的象雄古國,還有雪山以南許多小邦國,都被吐蕃人侵吞了。
人的慾望是會隨著地位不斷提高的,當他們擁有十畝地,立刻就想擁有一百頃。”
“你這說的……”
蘇慶節看了他一眼,想了想笑道:“是這個道理,我現在從軍,以前不敢想的,如今卻也想爭一爭。”
“想什麼?”
“和我阿耶一樣,封公覓侯。”
“哈哈,男兒何不帶吳勾,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蘇慶節停下腳步,燈光下一雙眼瞳放大,略帶驚異的看向蘇大為:“這詩是你作的?以前沒聽過,倒也應景。”
“呃,小時候有個道人從我家門前過,向我討水喝,我看他可憐,就給他一勺涼水,還給他一個肉湯餅,道人見我聰明,就摸了摸我的腦袋,說:小郎君,我看你骨骼精奇,我這裡有幾本書,你想學嗎?”
蘇慶節聽得入神:“難道他傳你一身本事?”
“咳,差不多吧,跟著他學過幾本歪書,幼時也不懂是什麼。”蘇大為打了個哈哈想混過去。
嘴瓢了,一不小心,就把中唐詩鬼李賀的詩給剽了。
這不好。
年輕人,還是要講武德的。
“剛才那詩……”
“什麼詩?沒有詩,咳,也是那歪嘴道人教我的,不提這個了。”
蘇大為揮揮手:“我們去檢查一下衣甲。”
大軍行進,後勤常需要十倍的人力才能跟上。
除了糧草輜重,衣甲兵器也是很大一部份。
好在現在大唐的畜牧業發達,騾馬和牛車能解決很大一部份。
就算這樣,一日行軍也走不太遠。
後世有人算過,宋朝時行軍,一天差不多是三十里,如果極限速度,可以更快一點,但也快不了太多。
很大原因,就是受後勤拖累。
唐人要稍好一些,一天也不過四十餘里。
如果軍情緊急,拋下輜重,倍道兼行也是有的。
不過那種情況十分危險。
龍朔二年,鐵勒道行軍大總管鄭仁泰和薛仁貴在天山討伐九姓鐵勒,聽斥候說鐵勒輜重在某地,遂率輕騎兵,晝夜北進。
結果越過沙漠,循著仙萼河搜尋,卻不見鐵勒兵。
回來的時候,因為糧盡,所率一萬四千騎,只剩八百人。
可謂慘烈。
雖然李治沒有因此而降罪鄭仁泰,甚至詔令鄭仁泰為青海道行軍大總管。
率將軍獨孤卿雲等駐守鄯州,防備吐蕃。
但鄭仁泰在龍朔三年年底,便薨於涼州官舍。
不能不說,和那次大敗,有因果關係。
蘇大為和蘇慶節兩人先檢查了各營安營情況,軍帳在廣袤的地面上,排布如棋。
每帳每營之間,都要有固定的間距。
營與營之間,還要有營寨。
大軍最外圍,四面都要挖塹溝,設下鹿角、柵欄和望樓、箭樓,明暗哨。
數萬大軍,綿延十幾裡。
巡過一遍,已經花去不少時間。
但蘇大為與蘇慶節,卻做得一絲不苟。
今時不同往日,過去在徵西突厥、徵遼東時,他們上面都有主帥,有大總管。
但此次從長安發兵,一直到吐蕃,相隔何止千萬裡。
這一路上,都是以蘇大為為主,蘇慶節為副。
他們要為這支軍馬負責。
一萬餘人上下,人數不算太多,但加上後勤還有牲口,依然是一個極龐大的數字。
蘇大為忍不住嘆道:“還是當年在天山南追擊沙缽羅時輕鬆。”
“那時候輕騎追擊,沿路搶掠胡人的牛馬羊群,自然不用發愁。”
蘇慶節揚了揚燈籠:“在遼東時背靠新羅還有大總管他們安排後勤,也不用咱們超心。”
“一萬人馬全盤負責,居然有這麼多事,你說漢初韓信那個點兵多多益善,怎麼做到的?”
“到了。”
蘇慶節燈籠提起,回了他一句:“我要知道,我就是兵仙韓信了。”
蘇大為看到前方就是存放衣甲的營帳區。
執槍的兵卒守著入口,四周設了柵欄和箭樓、哨探,防備還算用心。
“這次營寨防衛誰負責的?做得還算不錯。”
“李辯和程務挺。”
“難怪。”
光是唐軍普通士卒的裝備,就有鐵胄、頓項、胸甲、披膊、裙甲、護臂、護脛、鐵靴、蹀躞、水壺、水囊、火石、軍工包、圍巾、狐尾、橫刀、內甲等等。
此外還有戰馬,還有乾糧袋。
弓、弩、羽箭、旗,鼓、角號。
兩人對著營寨兵卒對了今夜的口令,又對了印信,這才進去巡視一番。
過了小時個時辰,滿意的走出來。
“戰馬那邊還要看嗎?”蘇慶節意猶未盡的問。
“今晚不看了吧。”
蘇大為苦笑道:“再看,只怕天都要亮了,我們回去歇息一下,明天再召集眾將商量進兵方略。”
說著,壓低聲音道:“還要將虛張聲勢的那些人馬,神不知鬼不覺的送走。”
出長安時,調撥的是三萬五千餘人馬,詐稱五萬戰兵。
其中兩萬多人,只是撐場面的。
出長安後,要悄然撤走。
蘇大為的先鋒軍,實則只有一萬餘人,先行增援吐谷渾。
就這一萬餘人,其後勤也需要各州府一起配合才行。
真正的大軍,只怕要等到來年春耕之後。
李治和朝中的那些軍功重臣,自然也不指望靠蘇大為這支人馬能滅掉吐蕃。
但求虛張聲勢,令吐蕃遲疑,遲滯吐蕃消化吐谷渾的土地、戰略資源。
為明年的決戰做準備。
大唐皇上下決心畢其功於一役。
一戰滅掉吐蕃這個桀驁不馴的小弟。
這樣天皇李治才能風風光光的去泰山封禪,對神靈和祖先稱功。
“成,那我回自己營帳了,明日議事你再叫我。”
蘇慶節話音未落,陡然神色一變。
腳下土地發出震顫。
一大片泥土隆起,緊接著一頭異獸從地下鑽出。
“不好!”
“保護將軍!”
跟隨蘇大為和蘇慶節的衛兵紛紛拔刀出鞘,同時大聲示警。
附近的箭樓上,箭手已經張弓搭箭,對準地面。
蘇慶節忙大聲道:“別緊張,是白頭,是我家的白頭。”
說著衝上幾步,張開雙臂護住。
泥土中,只見一頭身長不到一米,高大約四十釐米左右,白頭灰背的獾類猛獸鑽了出來。
它身體皮毛鬆弛而粗糙,身體厚實,頭部寬闊,看不出耳朵。
只有一個平鈍的大鼻,異常醒目。
見到蘇慶節,白頭甩了甩腦袋,藏在灰白毛髮裡的細小眼睛,發出亮光,仰頭髮出一聲略帶歡快的鳴叫。
蘇大為做了個手勢,四周哨塔和箭樓上計程車兵這才放下警戒。
拔刀的衛士,忙鞠躬行禮,退開幾步。
“獅子,你怎麼把白頭也帶來了?”
“我讓它留家裡的,誰知它什麼時候跟上來的。”
蘇慶節親熱的抱了抱白頭,又摸了摸它的鼻子。
白頭伸出粉紅色的小嫩舌在他掌心舔了舔。
“跟上就跟上吧,我聽說吐蕃人也收集了不少詭異,到時你我都要注意一些。”
蘇大為說著,踏了踏腳下的土地,轉頭向身邊的衛兵道:“通知程務挺他們,對地面和空中,也要增加暗哨和防務。”
蘇慶節摟著白頭訝然道:“有必要嗎?這裡可是大唐的土地,有哪個不開眼的,敢衝撞兵營?”
“平時即戰時。”
蘇大為緩緩道:“如果,吐蕃人有心,真的派詭異夜間偷營呢?”
想想白天那個吐蕃使者,突然化身魔獒的情景,蘇慶節心中一凜:“是這個道理,小心無大錯。”
“總管!”
一名兵卒從營帳通道間快步跑上來,在十步外站定,向著蘇大為叉手道:“營外有人求見,指名說要見總管。”
兵卒身上戴著紅色臂袖,背後還插著三角令旗,是用於各營之間傳遞訊息的傳令人員。
“來者是誰?”
“他說他叫葉法善。”
“葉法善?”
蘇大為愣了一下。
蘇慶節忍不住道:“你約了這個葉道士?”
“我是約了人,但是沒約他。”
蘇大為搖搖頭:“我先去見見,你去休息吧,有事我會通知你。”
“成。”
蘇慶節拍拍白頭的腦袋,帶著它向自己營帳而去。
大約一頓飯的功夫,蘇大為在自己中軍大帳中,接見了來自長安的葉法善。
“葉道長一向可好?”
蘇大為簡單的寒喧後,便直奔主題。
“葉道長從長安一路追過來,不知有何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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