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承天門外的街鼓,敲響了。
天還是矇矇亮,長安城被籠罩在黎明時分的朦朧之中。
太平坊實際寺裡,已經開始了早課。
梵音聲聲,迴盪在實際寺上空。坐落於實際寺一側的三論壇,在晨光中更顯秀麗。
三論壇是一座佛塔,相傳是高祖皇帝李淵為三論宗創始人吉藏所建。
塔高七層,極為醒目,也是實際寺的標誌。
蘇大為蹲在三論壇塔頂上,迎著仲夏的晨光。
晨風獵獵,有點兇猛,卻絲毫無法影響到蘇大為。
他蹲在塔頂上,目光灼灼鳥瞰太平坊南閭,吳王府就修建於此。
從他的位置,把吳王府一覽無餘。天還沒亮的時候,吳王府就已燈火通明。看樣子,是在準備今天的祭拜。也正常,吳王也是李世民的兒子,而且也甚得李世民所愛。
有人說,如果吳王李恪的母親不是隋煬帝楊廣的女兒,說不定真會繼承皇位。
蘇大為並不相信這個說法。
李恪的確受母親楊氏血脈的影響,但想繼承皇位,卻無可能。
李世民或許喜愛他,但不要忘了,太宗皇帝一生最為寵愛的女人,是觀音婢長孫皇后。長孫皇后留有血脈,這皇位又豈能旁落?長孫皇后的確是故去了,可別忘了,她還有一個哥哥長孫無忌。以長孫無忌的性子,絕不會允許皇位落在別家……
至於都說李恪賢明?
可能吧!
蘇大為沒有見過李恪,對李恪更無瞭解。
但他相信,李恪絕不會如外界傳言的那麼超脫。
身在皇家,又有哪個是易於之輩?就說那高宗皇帝李治,能夠在太子李承乾和魏王李泰的儲君之戰中脫穎而出,怎可能是一個混用之人?反正,蘇大為不會相信。
天還沒亮,吳王府府門大開。
一隊車仗使出王府,沿金光大道行駛。
這長安的街道,很有趣。
以朱雀大街為分界線,西邊的街道叫金光大道,而東邊的街道,則稱之為春明大道。
兩條街道的名字,都是以城門命名。
李恪這是要進宮了。
蘇大為緩緩站起身來,朝塔下的實際寺看了一眼,然後縱身躍下。
此時,寺內的僧人大都是佛殿裡做早課,寺廟裡沒有什麼人,也就沒人發現蘇大為。
他躍下三論壇,閃身就翻過了山牆,
沿著幽深的曲巷走到十字街,蘇大為向左右看了兩眼,便隨著人流,離開了太平坊。
這些天,他一直藏在太平坊,暗中觀察吳王府,但說實話,收穫並不是很多。
李恪很小心,沒有任何異常的表現。
可越如此,蘇大為就越警惕。
李恪這種表現,說明他圖謀甚大。
但究竟是圖謀什麼?他還不清楚,所以要繼續觀察。
聶蘇沒有跟在蘇大為身邊,因為蘇大為現在做的事情,實在是太危險了。
他把聶蘇安置在太平坊的一家客棧裡,並且反覆叮嚀聶蘇,他不回來,就不要走出房間。
這裡,和皇城僅隔了一條街。
居住在這裡的人,大都是勳貴,所以非常安全。
蘇大為離開太平坊後,直奔西市。
在西市北里的一條巷陌深處,停著一輛馬車。
蘇大為走到馬車旁,看四周沒人,從車上取下一身衣服,迅速換上。
馬車,是殿中省的車仗。
這幾日,為了準備崇聖寺的祭祀,殿中省十分忙碌。
蘇大為觀察了八天,在昨晚皇城宮門關閉之前,將一輛外出的殿中省馬車攔截下來。
駕車的內侍,也被他五花大綁藏在了實際寺的三論壇裡。
換上了宦官的衣服,蘇大為跳上車,駕車使出巷陌。
馬車上有殿中省的標誌,加上蘇大為那一身內侍的打扮,一路走下來,也沒有人阻攔。
離開西市後,蘇大為駕車往安化大街行去。
就在他快要抵達安化大街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高喊一聲:“阿彌!”
蘇大為心裡咯噔一下,下意識就握緊了降魔杵。
他沒有停下來,而是繼續趕車往前走。
可沒走多遠,後面追來了一個人,攔住了車仗。
桂建超!
蘇大為心裡一驚,臉上卻露出不耐煩的樣子,“你是誰?為何攔阻咱家的車仗?”
桂建超向周圍看了一眼,走上前道:“阿彌,別裝了,我知道是你。”
蘇大為眉頭一蹙,“你在說什麼?”
“你忘了,當初你學易容術的時候,我可就在邊上。”
“你……”
“阿彌,別鬧了,你到底要幹什麼?”
桂建超並沒有大喊大叫,而是做出一副老熟人見面的樣子,摟著蘇大為的肩膀,在他耳邊低聲道:“當日長安獄大火,所有人都說是你所為,但是我沒有相信。哪怕後來所有證據都已經證明是你所為,我還是不相信……阿彌,你究竟要幹什麼?”
蘇大為有些愕然,看了桂建超一眼。
是不是真心話,他看得出來。
蘇大為能夠感覺到,桂建超是真的在替他擔心。
猶豫一下,他輕聲道:“你怎麼認出我來的?我的易容術不差,應該沒有破綻才是。”
桂建超笑了,道:“小子,你鬼叔我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都多。
我這雙招子,連你老子都要佩服。雖然你的易容術的確高明,可我就是能看出來。”
“你不抓我嗎?”
“抓你作甚。”
“海捕文書上可是說了,抓住我賞金一百貫。”
一百貫,就是十萬錢,絕對是一筆鉅款。
桂建超道:“小子,你看鬼叔是缺錢的人嗎?
好吧,我話說明白,免得你胡思亂想。當初,我之所以進衙門,是你那死鬼老爹的安排。本來想著能和他合作,沒料想他就死了。之後我一直就留在衙門裡,一方面是想弄清楚你爹當年是怎麼死的,另一方面,有個官身,我才好暗中關照你。”
“關照我?”
“廢話,不然你以為你家那些親戚,為什麼會乖乖的離開?
你家的黑三郎是厲害,但想要震懾住那些人,卻不太可能。我把你那族叔抓進了刑房,和他講了一些道理,他才乖乖的回去了。不過,我能感覺得出來,應該還有人在幫你們。但究竟是誰,我並不清楚……小子,你現在還不肯和我說實話嗎?”
“我……”
如果是換做三個月之前,蘇大為很可能會頭暈腦脹,失去了主意。
可現在,見得事情多了,他更成為了異人。
桂建超的話,雖然突然,但他並不會太吃驚。
想想看,似乎的確如此。
他做了不良人以後,桂建超從沒有像其他不良人那樣欺負他。有時候,當週良也無法護著他的時候,桂建超總會適時出現,不陰不陽的說兩句話,為蘇大為解決麻煩。
他,是老爹請來的人?
蘇大為雖一時間有些吃驚,但還是很快冷靜下來。
“鬼叔,你信我,明空法師不是兇手。”
“她是不是兇手關我什麼事?我只問你,到底想做什麼!
小子,你可別對我說你喜歡那個尼姑。若真如此的話,老子立刻找到她,弄死她。”
“鬼叔,你想哪裡去了,我怎麼可能喜歡法師?”
“那你幫她……”
“她,救過我和我孃的命。”
“你是說,去年你生病的那些日子?”
“嗯!”
“當時我回家探親去了,還真不清楚當時的狀況。
我回來的時候,你已生龍活虎,看上去沒什麼大礙,我也就沒往心裡去。怎麼,是她幫的你們母子?”
“嗯。”
蘇大為心裡不禁吐槽:我生病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出現。
你回家探親了,李大勇出去執行任務了,怎麼都這麼巧?
不過,桂建超似乎也沒有騙他的必要,所以蘇大為也沒有去懷疑。
“若是如此,那也就說得過去了。”
桂建超鬆開了蘇大為,上下打量他兩眼,眉頭一蹙道:“既然是報恩,救了人為何不走,留在這裡找死嗎?還有,你這一身打扮又是怎麼回事?你又想要做什麼?”
“我……”
蘇大為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他想了想,輕聲道:“鬼叔,你信我,我沒有亂來。
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總之我覺得,長安今天會不太平。鬼叔,如果你真想幫我的話,那就求你一件事。太平坊春來客棧丁字房,有一個小女孩,名叫聶蘇。你拿著我的錢袋去找她,帶她離開太平坊,找個安全的地方把她安置好,可以不可以?”
“聶蘇?”
桂建超愣了一下,旋即道:“靈寶寺的那個小沙彌?”
“你知道她?”
“當然,江大頭如今正在調查她和德容法師的失蹤案呢。”
“德容法師失蹤了?”
“你不知道?”
“我怎麼知道,最近我都在忙別的事情。
不過聶蘇和德容法師的案子應該沒有關係,我見到她的時候,她正在被明真的侍鬼追殺……對了,失蹤案什麼時候歸咱們管了?江大頭怎麼會跑去調查這種案子?”
對於蘇大為提到明真,桂建超並沒有顯露出驚訝之色。
“你道江大頭這麼好心?
你劫獄時,那個看守女牢的典事受了重傷。
那個典事,是左衛中郎將蘇定方之女,她弟弟蘇慶節要幫她報仇,所以就找到了縣君。你也知道,縣君曾受業於蘇中郎門下,自然會幫蘇慶節。他讓蘇慶節暫時統領不良人,還讓十一郎和周良兩個人幫他……縣君怕江大頭搗亂,乾脆把他趕去楊義之那邊,讓他配合楊義之調查失蹤案。嘿嘿,你不知道,當時江大頭的樣子,可真是淒涼。”
原來如此!
蘇大為露出了恍然之色。
“對了,還有一件事,不曉得你聽說沒有。”
“什麼事?”
“明真跑了……太史局的人也去過靈寶寺,但是沒有什麼收穫。”
“明真跑了?”
“嗯!”
桂建超點點頭,從蘇大為手裡接過那個錢袋。
“聶蘇的事情交給我,你放心好了。小子,我不知道你究竟有什麼打算,但我要提醒你,長安能夠有如今的局面,來之不易。所以你做事的時候,千萬要三思。”
“鬼叔,你放心吧。”
“得啦,去做你的事情吧,我現在去太平坊。”
桂建超說完,轉身就走。
不過,他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回到蘇大為身邊道:“還有一件事,崇德坊今天的守衛很嚴密,而且還換了通行口令。上句是:上苑桃花朝日明;下句是:花中來去開舞蝶。
還有,通行令牌也都統一換成了由長安縣發放的金牌。”
說著,他取下腰裡的金牌,遞給蘇大為。
“金牌、口令,缺一不可。
如果不是我剛才認出你來,你這麼過去,就是自投羅網。”
“長安縣發放的金牌?為什麼?”
“我哪裡知道?”桂建超笑道:“朝廷裡的水太深了,大人物們的想法也不是咱們可以揣摩。
反正,你記住口令,帶好腰牌,否則出了事情,我可不會管你。”
蘇大為看著桂建超,心裡非常感動。
“鬼叔,多謝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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