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斬浮現魚肚白。
新的一天,即將開始。
當鐘鼓樓的報時鐘聲,敲響數下時,整個大唐長安,從沉睡中甦醒過來。
紫宸殿中。
大唐的皇帝李治,揉著疲倦的眼睛,在王伏勝的攙扶下,坐在自己的暖座上。
今天不是朝會日,但依舊有看不完的奏摺,處理不完的國事。
除了國事,更讓他心焦的是太子的身體。
太子李弘是他屬意的下一任國君,這些年一直悉心培養。
他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太子,就是大唐未來的希望。
可現在,太子的身體卻出了狀況。
若太子有事,則國本動搖。
這江山,如何能安穩。
想起昨日見到太子那副病懨懨的模樣,咳得喘不過氣來,李治心中不由一痛。
連眼前的奏摺都無心去看。
武媚娘這些天,也因為太子的事,除了朝會,例行與李治一起參與,平日都守在太子李弘身邊。
李弘揉了揉眉心,暗自嘆了口氣。
“陛下~”
殿外,有太監進來行禮道:“大理寺少卿,長安縣不良帥,蘇大為求見。”
“嗯?”
李治略微有些詫異:“這麼早,他怎麼來了。”
轉念一想,昨天好像蘇大為是有事找自己,不過還沒來得及說。
想到這裡,他點點頭:“讓他進來吧。”
也是怪事一樁。
平日裡蘇大為都像是躲著一般,等閒不願入宮。
若是旁人有與武媚的這層關係,不得把宮禁的門檻踏破才怪。
偏偏蘇大為與旁人不同。
不是李治或武媚娘傳召,他幾乎很少主動入宮。
這次一反常態,看來是真有事了。
心裡想著,李治集中精神翻開眼前的第一份奏摺。
這是他的習慣,多年的帝王生涯,翻看奏摺,就是最好的沉靜心神之方法。
剛看了數行字,就聽前方有太監通傳聲,然後是蘇大為的聲音傳來。
“臣,蘇大為,見過陛下,願陛下龍體安康,福壽綿長。”
李治這才抬頭,把視線從奏摺拉到蘇大為的身上。
一眼看過去,李治略有些詫異。
蘇大為好像,有些憔悴啊。
頭髮有些蓬亂,不像是往日梳理得一絲不苟。
下頷的鬍渣清晰可見。
面色也有些差。
“阿彌,朕雖責令你查案,可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你是朕倚重的股肱之臣,未來太子如果登基,朕還需要你替大唐守衛邊疆,安撫四夷。”
這也算是李治少有的肺腑之言了。
但,蘇大為也同時從中聽出另一種意味。
都察寺,隻字未提。
李治是否在用這樣一番看似勉勵,又像是吊根胡蘿蔔在前方的方式,提醒蘇大為,要將都察寺的權柄交出來呢?
這些念頭,在他心中一閃而過。
蘇大為叉手行禮道:“陛下春秋鼎盛,大唐需要陛下,而臣......是大唐的一塊磚,陛下需要臣做什麼,臣便做什麼。”
態度,態度是第一位的。
都察寺的權柄暫且不說,若是態度有問題,以李治如今的殺伐果斷。
長孫無忌都不能保全。
何況他蘇大為。
以退為進,方是上策。
蘇大為的話,明顯是令李治十分滿意。
這位大唐皇帝,手撫著桌案,哈哈笑了兩聲,又咳嗽氣喘了片刻,指著蘇大為道:“阿彌,你如今越來越會說話了,猾頭。”
“阿彌對陛下的忠心,天日可鑑。”
蘇大為再奉承了一句,話鋒一轉道:“臣今日求見陛下,正因為遇上一樁難事,求陛下為臣做主。”
“哦?”
李治還有些詫異,在他印象裡,蘇大為可從來是不會提什麼要求的。
屬於低頭做事的那種人。
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不但態度放得極低,而且還說要求他做主?
李治眸光閃動,收起了笑容點點頭:“你且說給朕聽聽,朕自有決斷。”
“是。”
蘇大為抱了抱拳。
“此事,與高陽公主的案子有關。”
“與高陽有關?”
李治的眼睛微微一眯:“是查到幕後之人的線索了?還是有人阻撓辦案?”
“是,也不是。”
蘇大為放慢語速,好像是逐字逐句的道:“臣的確又有了新線索,而這個人,是臣不敢動的,所以只能求到陛下這裡。”
“哈,還有什麼人是你蘇大為不敢動的,這朝堂上,除了朕和媚娘,你......”
李治的聲音突然收住。
他反應過來,目光落在蘇大為的身上,沉聲道:“你說的,是宰相?”
“正是。”
蘇大為叉手繼續道:“是中書令李義府。”
這話說完,整個紫宸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伺候著李治的王伏勝等太監、宮女,一個個暗自心驚。
雖然站著不動,但眼神都不自覺的投向蘇大為。
而坐在上座上的李治,也一時安靜。
他的目光,帶著冷冽和審視,盯在蘇大為的身上,久久不發一言。
似乎李治在判斷,在思考,蘇大為所說的,究竟是真有此事,還是因為嗅到關於都察寺自己的打算,所以提前對付李義府。
如果是後者,那蘇大為比自己想像的威脅更大。
必須除去。
李治眼中浮起一絲血紅。
良久,他的手輕輕撫摸著大椅的扶手。
這扶手被他習慣性的撫摸,早已包漿,光滑鋥亮。
李治開口道:“中書令,的確位高權重,你詳細講一下,他與此案,到底有何關係?”
這句話,隱隱帶著一絲懷疑。
不是說李治就那麼相信李義府。
而是正常人,都會懷疑蘇大為的用心和動機。
李義府身為中書令,與高陽無冤無仇,有何必要自毀前程,捲到高陽的案子裡?
不合常理。
蘇大為整理了一下思路,緩慢且凝重道:“這件事,要從先帝的寶枕說起。”
“先帝寶枕?”
李治微微一愣,沒想到此事會牽扯到太宗李世民身上。
這讓他產生一種追求真相的興致,提高一些音量道:“說下去。”
“是。”
蘇大為側頭思索著道:“那還是永徽年間的事,臣受武后所託,查房遺愛與高陽公主謀反案......金寶神枕,據玄奘法師說,有詛咒的氣息。
臣後來將寶枕放於法師處。
但法師說時間久遠,已經無法追索。
後來寶枕我也一直忘了向法師討要。
本來都快忘記此事了。
直到昨日,大慈恩寺的一位法師來找臣......”
蘇大為將此事前因後果,向李治細細說了一遍。
直到說到昨晚,潛入相府,在李義府的府中,見李義府枕著金寶神枕。
李治的臉色,終於起了微妙的變化。
蘇大為一眼看到,心知自己賭對了。
當著李治的面,毫無遮掩的說自己潛入相府,這是十分危險的事。
很可能令李治提前結束蘇大為都察寺寺卿的職權。
但,從李治的反應看,證實了蘇大為的猜測。
李治並不知道寶枕在李義府手上,更不知道,李義府居然如此大逆不道,不但私自收藏金寶神枕,居然還自己枕用。
此枕,是太宗賜給高陽公主的。
乃皇家寶物。
你一個做臣子的,哪怕位置再高,豈能用此寶物?
還是說,李義府的野心,已經不甘心做區區宰相?所以才如此簪越!
李治還在思考。
就寶枕這件事,李義府死定了。
但究竟要不要治罪,或者治多重的罪,全在李治一念之間。
具體還是要看李義府對李治有沒有用。
此人還是頗有能力手腕的,有他在,許多髒活,可以由他之手去做。
若武媚娘是李治在內朝的***。
那麼像李義府、許敬宗這種臣子,便是李治對付外朝的***。
都有其作用。
李治倒不懷疑蘇大為所說的寶枕之事。
這事很容易查證。
以蘇大為的智力,沒有理由在此事上撒謊。
站在殿中的蘇大為,一直在悄然觀察著李治的反應。
見他沒有立刻開口,心裡知道,李治心中在猶豫權衡。
歸根到底,寶枕是前朝太宗之物。
這並非李治的逆鱗,也不能直接扯到高陽公主的案子上。
所以蘇大為,決定再進一步。
他清了清嗓子,引起殿上李治的注意後,開口道:“陛下,臣昨夜還有一個發現。”
“什麼發現?”
“中書令府中藏甲。”
藏甲二字一出,整個紫宸殿的空氣瞬間凝結。
彷彿一剎那,空氣進入極寒的地獄一般。
李治的聲音,像是從極遠的地方,冰冷的傳來:“當真?”
蘇大為感到從李治身上,散發出強烈的,如巨浪般的殺意。
他一個激靈,忙單膝跪下,低頭道:“臣不敢妄言,若有任何虛假,願領死罪。”
這話說完,整個大殿又是長久的沉默。
殿上如王伏勝等人,已經心膽俱裂。
藏甲,其意指藏有鐵甲,甲冑。
大唐的制度,可以擁有橫刀等利器,但有兩件事物,絕對不可以碰。
一種是軍中用的弩。
第二,便是鐵甲。
鐵甲,等同後世的防彈衣,是禁物。
這一點,後世的美利堅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可以玩槍,但不可以擁有防彈衣。
當然,大唐更嚴重,私自藏甲,等同於謀逆。
你一個正常的臣子,私藏兵甲,除了造反,還能是做什麼?
普通護院,準備橫刀和盾,已經是夠夠的了。
早在大唐武德年間,太子建成與秦王李世民為太子位爭奪時,就曾出了一記昏招,派東宮郎將爾朱煥、校尉橋公山送一批盔甲給在慶州都督楊文幹,讓他好好武裝軍隊,以備緊急之需。
結果這事被李世民一竿子捅到李淵那裡去了。
掀起巨大的政治震盪。
直接催生“玄武門”之事的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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