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晚。
夕陽斜照,落日餘暉把朱雀大街染成了紅色。
承天門外的街鼓聲已經敲響,遠遠看去,就見皇城宮門正在緩緩關閉。
街上行人的速度明顯加快,一個個行色匆匆。
王敬直家住安仁坊,毗鄰朱雀大街。如果從地理位置而言,這裡已經屬於萬年縣所治。
裴行儉這個長安縣令,如今來到萬年縣,感覺上總有些不太自在。
不過,為了證明他心裡的猜想,裴行儉還是決定走一趟安仁坊。
王敬直的住所位於安仁坊南閭,從位置而言,還算不錯。宅院不大,分為兩進。他這個南城縣男現在是拔了毛的鳳凰不如雞,雖有爵位,卻不敢在臨街開門。就連大門都是藏在曲巷之中。裴行儉來到王府的時候,府門緊閉,也沒有看到什麼人。
心裡,又多了幾分把握。
裴行儉命人上前,叩響了門扉。
他沒有帶王升來,是因為日間這心裡有些疙瘩,一時間解不開。
按道理說,王升是他心腹,而且跟了他多年,不應該會因為一點小事就產生懷疑。
可裴行儉還是沒有帶他,而是安排他在安仁坊找一家客棧。
他是不可能夜宿王府,說不會會帶來很多的麻煩。不過,估摸走的時候,安仁坊已經閉門了。裴行儉心裡很清楚,雖然表面上看長安放鬆了警戒。可實際上,夜禁變得更加嚴格。這時候夜行長安,可不是一個好主意,還是在安仁坊早作安排吧。
王府大門,開了。
一個門子出來,和裴行儉下人交談兩句,忙把大門敞開。
“我家郎君吩咐,裴君前來,不必通稟。”
裴行儉心裡一動,旋即道:“那有勞了。”
他命隨從留在門房,跟著那下人直奔中堂。
王敬直這住處,的確是有些寒酸。
宅院面積不算小,可明眼人能看得出來,並沒有精心佈置,一切看上去都很簡樸。
也難怪,王珪死了,南平公主也故去了。
王敬直雖然結束了流放,但實際情況並沒有好轉。
南平公主活著,還會暗中照顧他。可現在,南平公主已經沒了,李治或許會念及南平公主的面子給予他一些關照,但那關照一定不會太多,王敬直也更加的小心。
他回京也快兩年了吧,一直就住在這裡,甚至連佈置家宅也要小心翼翼。
“守約,好久不見!”
裴行儉在中堂等了沒多一會兒,王敬直就匆匆走來。
守約,是裴行儉的字。
他也連忙起身,道:“見過南城縣男。”
“哈哈,守約客氣了,叫我懷遠就好。”
王敬直年歲其實不大,還不到四十。
但他看上去,卻如同五旬一樣,兩鬢都有些灰白。
“今日冒昧邀請守約來,一是我大喜在即,請守約來吃酒。
二來嘛,我前些日子得了一副書畫,想請守約來幫我品鑑一番。”
“懷遠兄,客氣了。”
裴行儉有些尷尬,他其實不太清楚,該怎麼和王敬直寒暄。
畢竟,兩個人此前並無交集。雖然裴行儉隱隱猜出了王敬直請他來的原因,可是在沒有確定之前,他不敢露出半分破綻。只好和王敬直寒暄了幾句,就換了話題。
“懷遠兄得了什麼畫,可否讓小弟欣賞一下。”
“守約果然是雅人,既然如此,咱們先賞畫,再吃酒。
正好,我後院裡的石竹開花,咱們賞畫之後,就在後院賞花,如何?”
“兄長美意,小弟怎敢推辭?”
裴行儉說完,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催促王敬直帶他去賞畫。
王敬直笑著答應,領著裴行儉走出中堂,穿過一條迴廊之後,就進了後院。
這後院,屬於後宅,一般人無法進入。
裡面的僕人也都是王敬直的心腹,雖然人數不算多,但看得出來,王敬直很信任他們。
“畫在何處?”
“就在書房,請隨我來。”
王敬直帶著裴行儉來到了書房,卻沒有進去。
“畫就在屋中,守約只管欣賞,我去看看廚舍酒菜準備的如何,今晚咱們不醉不歸。”
“哈哈,那就有勞兄長。”
裴行儉大笑兩聲,就邁步走進了書房。
王敬直向四周看了兩眼,朝兩邊的僕人使了個眼色,那僕人立刻退走。
他深吸一口氣,在屋外站立片刻,這才轉身離去。
裴行儉進了書房之後,就見屋裡的擺設很簡單,除了一些書卷之外,並無什麼書畫。
“懷英,出來吧,我知道是你。”
裴行儉搖搖頭,道:“我要是想抓你的話,今天就不會孤身前來。”
書架,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原來在書架後面,是一間暗室。
從暗室裡走出一人,他身高體胖,看上去很健壯,朝裴行儉拱手一揖道:“讓二哥費心了。”
出來的人,正是狄仁傑。
他看上去有些憔悴,人也瘦了一圈。
不過他的精神還算不錯,臉上還帶著笑容。
裴行儉看著他,苦笑一聲,“懷英,你說你這是何苦?鬧出來了這麼大的動靜?”
“二哥,我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
我明知道明空法師是無辜的,怎能眼睜睜看她送命?”
“可你也不該弄出這麼大的動靜,還燒了長安獄女牢,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幫你圓轉。”
“不必圓轉,待此事水落石出,哪怕人頭落地我也心甘情願。”
“既然如此,你找我來作甚?”
“我想與二哥知曉,那真正的殺人兇手是誰。”
裴行儉眸光一閃,卻沒有追問,而是坐在一旁,輕聲道:“讓我猜猜,你不會要說,殺人兇手是靈寶寺的明真法師吧。”
這一次,輪到狄仁傑愣住了。
他旋即驚喜道:“二哥,莫非已水落石出?”
“水落石出又能怎樣?我不是告訴過你,長安的水很深,讓你不要輕易涉足其中?我告訴你吧,從一開始,我就清楚明空是無辜的。但宗正寺的決斷,又豈是我一個長安縣令能夠改變?我也知道,那明真法師很可能是兇手,而且她背後還有人。”
“誰?”
“吳王,恪。”
暗室裡,傳來一聲桌椅倒地的聲響。
裴行儉目光一凝,立刻向暗室看去,同時伸手就按住了劍柄。
“什麼人,出來?”
“縣君不必驚慌,是貧尼。”
話音未落,一個婀娜身影從暗室裡走出。
她一身男人裝束,用黑巾抹額,掩去了牛山濯濯。
“你是……”
“貧尼就是那個該死的明空。”
裴行儉慢慢鬆開了緊握劍柄的手,看著明空道:“你還敢出來?不怕本縣抓你回去?”
“就算縣君不抓貧尼,怕貧尼也凶多吉少。”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當日懷英和阿彌救貧尼脫獄,貧尼就知道,那些人會置我於死地。
若非小玉,貧尼現在已經死了。既然如此,貧尼怎地都要搏一次,和他們拼個死活。”
“小玉是誰?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二哥,你不必擔心,今天我與法師出現在你面前,就沒打算逃跑。
你且聽我們說完,之後要抓還是要殺,我與法師絕不反抗,任由你發落,如何?”
裴行儉眸光閃爍,把寶劍摘下來,放在了桌案上。
“其實,今天王敬直派人來請我,我就猜到是你。
原本我還以為你想要反悔,找我來幫忙。沒想到……也罷,既然如此,你說,我聽。
不過我把醜話說在前面,我不會放過你們兩人。”
狄仁傑和明空相視一眼,都微微一笑,在書房裡坐下。
“二哥,阿彌可好?”
“你是說,蘇大為嗎?”
“正是。”
“他好的很,前些日子大鬧靈寶寺,之後又在芙蓉巷和我們鬥了一回。
說來慚愧,我身為長安縣令,竟不知自己手下還有如此了得人物。你們放心,他沒死……不過現在躲在什麼地方,我也不清楚。我之所以說明真是兇手,吳王也捲入其中,就是從他那裡知曉。本來,我不太相信他的話,可是現在,我也糊塗了。”
“此話怎講?”
“明真,如今下落不明。”
“什麼?”
裴行儉沒有理睬狄仁傑,目光落在明空身上。
明空看上去,也十分憔悴,一副大病初癒的模樣。
她臉色蒼白如紙,沒有一點血色。
不過,她給裴行儉的感覺卻有些古怪,總覺得在她美豔的容顏背後,似隱藏著一種極其陰冷的氣質。這種氣質,讓裴行儉很不舒服,甚至在內心裡,有一些反感。
“明空法師,你能為我解惑嗎?”
“解惑不敢當,貧尼只知道,明真是異人。”
“什麼?”
裴行儉的臉色,變了,“你怎麼知道?”
“她對貧尼用了詭術,當日阿彌去靈寶寺,並非是想去鬧事,而是為了解救貧尼。”
狄仁傑道:“這點我可以證明,明空法師入獄當天,我在回家的路上,也曾遭遇侍鬼襲擊。若非阿彌,我怕已經死了。如今想來,她之所以要對我下手,是因為那天我隨楊義之入寺勘查時,曾對明真說,我已經有了線索,定能找出殺人兇手。”
“所以,你們就認為,明真是兇手?”
“嗯。”
“按照你們的說法,明真如果是異人,那蘇大為……”
明空朝狄仁傑看了過去,狄仁傑點了點頭。
“阿彌也是異人,不過並沒有太久。
說來,阿彌與二哥也有香火之情。據我所知,他是丹陽郡公門下。”
“你是說,蘇大為是丹陽郡公弟子?”
“我不太清楚,但應該是這樣。”
裴行儉的臉色,有些難看了。
狄仁傑說的沒錯,如果蘇大為真是丹陽郡公門下弟子的話,那和他真有香火之情。丹陽郡公李客師,是衛國公李靖的弟弟。而裴行儉受蘇定方提攜,也曾執弟子禮。蘇定方呢,隨衛國公李靖學過兵法,李靖對他有提攜之恩,也算是李靖的弟子。
賊你媽,有點亂了。
如果這麼算起了,他裴行儉見到蘇大為的時候,豈不是要尊蘇大為一聲師叔?
“他是異人,我為何不知道?”
“二哥可還記得,阿彌有段日子,一直在昆明池?”
“當然記得,還是我……你的意思是,他就是那段日子變成了異人?”
“是。”
狄仁傑道:“他回來後沒多久,就聽說法師要出事,所以沒有告訴任何人。”
“有眼無珠,有眼無珠!”
裴行儉苦笑連連,對狄仁傑道:“我要是能早點發現,說不定就不會有這麼多麻煩。”
“此事也不怪二哥,是阿彌不想告訴別人。
事實上,他成為異人的事情,除了我和柳娘子之外,再無人知曉。甚至法師也是後來才知道。”
“好,你繼續說。”
裴行儉轉過頭,對明空道。
“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自貧尼出事之後,一直在想其中原因。
阿彌把貧尼救出後,在偶然中點醒了貧尼,令貧尼想起了一件事。明真是天王殿的住持,負責打理天王殿。可是,貧尼卻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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