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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忌憚

作者:庚新
打壓和控制武后的勢力,使其處在絕對安全的位置,來左右和平衡朝局,一直是李治既定的策略。

這幾年,武媚娘雖然在朝中無法拓展,但賀蘭敏之、郭行真,這些人,從另一方面,增強了武媚孃的實力。

就算如此,李治此前也根本沒把這些人放在眼裡。

為何會選在這個時候,借李義府之手,做這樣的事?

答案,其實就在蘇大為身上。

蘇大為,大唐熊津都督,挾平百濟、高句麗、倭國的大勝回長安。

而蘇大為,身上有深刻的武后鉻印。

這樣的人回朝,足以打破原本的朝局平衡。

小小的一樁刺殺案,用的幾個名不經傳的小人物,就能實現打壓蘇大為、賀蘭敏之,和郭行真這三方的目地。

受損最大的,自然是武后。

而得利的,只能是天皇李治。

這一切,都是蘇大為自己琢磨出來的。

並沒有證據來證明。

有些事,除了當事者,旁人或許永遠也無法知道真相。

但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蘇大為已經感受到從李治身上所露出來的,一種忌憚之意。

有功不賞,是主君大忌。

這次蘇大為回來,除了正四品下的封爵開國伯,以及受勳輕車都尉,並沒有得到任何實權。

這對於他在百濟戰場上立的功勞來說,顯然是不夠的。

現在,問題解決了。

蘇大為受到李治的斥責,繼續做他的不良帥。

一切,似乎並無變化。

武后的實力,也沒有得到任何增強。

這是最好的結果。

對蘇大為來說,這一切,並非無法接受。

才回長安短短數天,便捲入李義府、賀蘭敏之、郭行真以及武媚娘和李治的權力漩渦中。

比他過去在長安任何一個時候,更要心累。

他的心裡,倒寧願離這種漩渦遠一點。

只不過,方才在出殿時,看到李義府那隱含得意的嘴臉,終究沒忍住,話語中透出譏誚。

算了,管他李義府如何想,只求個念頭通達。

那些話和情緒憋在心裡,才會把人憋出病來。

至少讓李義府明白,他蘇大為也不是好惹的。

又想做婊子,又要立牌坊,這天下哪有這等好事。

蘇大為從大明宮走出,一眼看到等候在道旁的高大虎和李博二人。

“你們怎麼在這?”

蘇大為詫異問。

陽光下,一向沉穩的高大虎,臉色暗沉,昨夜連夜的審訊和辛勞,疲憊都寫在臉上。

在他身旁的李博,則是臉現憂色。

“寺卿,結果如何?”

他們都是靠著蘇大為才能在長安立足腳根,若蘇大為有失,他們也將受到牽連。

“算是過關了。”

“那就好。”

李博聞言,臉上露出如釋重負之色。

這一夜不光蘇大為大耗心力。

他們這些跟著蘇大為的人,也是心力交瘁,要承受著內外壓力。

“對了寺卿,具體是怎麼回事,能跟我們說說嗎?”

李博與蘇大為的關係,更像是古之客卿,算是心腹,所以有些話,他能問。

高大虎雖然依附關係沒那麼強,但也可視為蘇大為的黨羽,因此有些話也不避諱。

蘇大為笑道:“左右無事,你們想知道,我就說說。”

想了想,他先沒說李治,而是將自己之前的推測說了一遍。

“這個案子,昨夜初始懷疑是賀蘭敏之,後來又查出可能是郭行真嫁禍,實則都不是。”

“因為李義府在裡面?”李博問。

蘇大為頗有幾分讚許的道:“李郎果然聰明。”

“昨天聽到縱火燒牙醫鋪子那個異人,招出李義府曾與賀蘭敏之提及你要回長安,我便在心中有所懷疑,只是一直沒想通他的目地是什麼。”

李博沉吟道:“他與寺卿之前並無交集。”

“之前是沒有。”

蘇大為沒有繼續說李義府,而是道:“賀蘭敏之有動手的動機,但他並不蠢,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那名異人,是被郭行真暗中收買,這一點無疑議。”

“是。”

“此案,李義府找不出任何問題,他只是在郭行真和賀蘭敏之之間,分別說出了一些‘事實’而已。”

蘇大為重點咬住了事實二字。

“他這是洞悉人心,利用了二者的矛盾。”

李博道:“這讓我想起戰國時,吳起之事。”

“著《吳子兵法》的吳起?”

“是。”

李博道:“周安王姬驕十五年,魏相公叔痤害怕吳起對自己的威脅,向手下謀士求教。

謀士說,這件事容易,吳起這人確實有能力,但自視甚高,受不了委屈,剛極易折。

於是謀士為公叔痤定計。

公孫痤先邀請吳起到府上做客。

公孫痤的夫人,是魏國一名公主。

席前,故意表現夫人蠻橫無禮。

這之後,公孫痤再去跟魏王說,吳起是賢人,不知會不會在魏國久留。

魏王於是問怎麼辦。

公孫痤說這事容易,請大王把公主嫁給吳起。

如果吳起答應了,那就是有心在魏國久待,如果拒絕,那就要打上一個問號了。

結果,魏王果然賜婚,而吳起拒絕。

等拒絕魏王賜婚後,吳起才反應過來。

他越想越怕,覺得魏武侯已經動了殺心,連夜逃去了楚國。”

李博緩緩道:“李義府此番作為,頗有當年公孫痤坑害吳起的味道。

我一直在想,若是賀蘭敏之動手,他手下那麼多異人,若動手必然是雷霆萬鈞的殺局,所以那次刺殺,理當不是他做的。

按此反推,只有郭行真的嫌疑最大。

現在才知道,原來是李義府在背後挑唆。

而且就算陛下知道,也挑不出任何錯處。

這是洞悉人心,利用人心自己的私慾。

比陽謀更加高明。

檀道濟的三十六計裡,開篇就點明:陰在陽之內,不在陽之對,正是此謂。”

高大虎一直沉默著,直到此刻才開口道:“賀蘭敏之和郭行真,還有李義府,他們都是武后的人,何致如此?”

蘇大為搖了搖頭:“新人與舊人,一碗水總難端平,郭行真與賀蘭敏之,做為武后身邊新舊兩大勢力的代表,私下並不和睦,甚至可以說是水火不容。

關鍵在太子那。”

李博一點就透:“郭行真與太子走得太近,帶給賀蘭敏之極大的威脅。”

“應該是這樣。”

蘇大為點點頭,自己這一次,確是被李義府、郭行真和賀蘭敏之給當槍使了。

若自己帶有立場,攻擊任何一方,都會導致更嚴重的後果。

將鍋扣在賀蘭敏之頭上,可能會和武媚娘產生間隙。

若是指認郭行真,則可能會得罪太子。

而李義府,他可是李治的白手套,指認他,瘋了不成。

高大虎在一旁忍不住道:“不是……我說,我們在這裡討論這些有啥意義。”

“要說沒意義嘛,也還有點意義。”

蘇大為笑道:“至少明白武后身邊的情況,以後不會不明不白的給人當槍使,還替人數錢。”

“呸,以阿彌你的頭腦,我就不信這長安,還有誰能騙過你。”

“那可未必。”

蘇大為笑了笑,沒有順著這話題說下去。

但他心裡卻想著,天下的聰明人多了去了。

要想事事明白,最需要的或許不是頭腦,而是權力。

“對了,接下來我要重新做我的不良帥了,都察寺這邊,我還是兼著。”

“怎麼會如此?”

“這是陛下的意思……”

“為何?”

“因為李義府,其實並不算是武后的人,嚴格來說,他其實是陛下的人。”

“呃?”

“武后手裡,對朝堂沒有任何有效的影響力,唯一傾向與他的許敬宗和李義府,與其說是她的人,不如說是陛下的人,投靠武后,和投靠陛下,你說正常人會怎麼選?”

“那天下人都說他倆是武后人的。”

“障眼法罷了,他們是陛下的‘黑手套’,一些髒活,用他們去做了,武后來揹負罵名,這事武后心裡也明白,但她絕不會拒絕。”

“此次之事,其實是陛下已經警惕武后身邊的郭行真和賀蘭等人勢力膨脹太快,欲令兩者相互攻伐,自損實力,李義府,不過是執行陛下的意志。”

“這些,有證據嗎?”

“沒有,都是我猜的,不過,就算有證據又如何?難不成我還能去告陛下?”

蘇大為搖頭道:“我相信,我的猜測,應該八九不離十了,所以這種結局,已經是最好的。

我把過失扛下來,賀蘭與郭行真都受到處罰,李義府受到斥責,只有陛下高高在上。

不動聲色間,將武后身邊的羽翼打壓,繼續保持內外平衡。”

“陛下才是真正的高手。”

“不說這個了,還是想想,如何做好我的不良帥吧……”

蘇大為感覺,方才衝出口說的這番話,其實也有些過了。

其實不應該在李博和高大虎面前說這些。

但胸中頗有些意氣,不吐不快。

畢竟,他是在百濟和高句麗戰場上,出身入死的大唐將領。

在戰陣間,憋了一肚皮話,本來想跟李治提提意見,建議一些有利於軍中之事。

誰知根本沒得到機會,反而莫名其妙的被牽扯進這場權力博弈。

若說不平,胸中確有些不平。

不平則鳴。

他還沒修煉到,那種心如止水的境界。

就連玄奘法師,苦修一輩子,都還有心心念念之事,何況是他蘇大為。

“我方才說的,算是我的孟浪之言,記住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

“這個我們都曉得,此話天知地知,絕不會再給其他人知,寺卿放心。”

高大虎也拍了拍胸口道:“咱們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會管好這張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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