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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李義府

作者:庚新
蘇大為仔細打量這位右相。

李義府啊。

也算是鼎鼎大名,如雷貫耳了。

後世提起武媚娘,必會提起李義府和許敬宗這兩位功臣。

若無他們在“廢王立武”事件上的支援,武媚娘想當上皇后,只怕要等很久。

李義府年紀在五十上下,是四位大臣中看起來年紀最輕的。

他的頭髮烏黑有光,鬢角十分齊整。

若不是額頭上有深刻的皺紋,幾乎讓人忽略他的年紀。

頷下鬍鬚不甚長,也是齊整的烏色。

五官精緻,高鼻深目,雙眼隱帶褐色。

蘇大為向李義府拱手行禮:“見過中書令。”

李義府向他撫須微笑。

臉上雖在笑,但是眼裡卻似乎有一種咄咄逼人的審視味道。

似乎是屬於“笑面虎”那型別。

好在蘇大為眼下是武媚孃的人,與李義府也沒什麼利益衝突。

等等……

蘇大為突然想起來,這傢伙好像和劉仁軌、劉仁願都有仇怨。

想起來了,顯慶四年,劉仁軌查“畢正義案”,惡了李義府。

畢正義案的案情並不複雜。

顯慶元年,李義府兼任太子右庶子,進爵廣平縣侯。

當時,洛州女子淳于氏因罪被關入大理寺監獄。

李義府聽聞淳于氏貌美,便暗中指使大理丞畢正義將她釋放,然後納為妾室。

大理寺卿段寶玄據實上奏,唐高宗便命給事中劉仁軌、侍御史張倫審理。

李義府擔心事情敗露,竟逼令畢正義在獄中自縊,以斷絕實證。

李治雖知實情,但事後並沒有追究李義府的罪責。

此事之後,李義府處心積慮要除掉劉仁軌。

之前蘇定方徵百濟時,劉仁軌奉命督海運,輸運糧草。

李義府在明知時機不當的情況下,強行催促他出海。

結果,船隊在途中遇風沉沒,死傷嚴重。

朝廷派監察御史袁異式審訊。

結案後,李義府對李治說:“不斬劉仁軌,無法向百姓謝罪。”

舍人源直心則替劉仁軌辯白:“海風暴起,這不是憑藉人力所能預料的。”

李治於是只將劉仁軌免職,以白衣身份隨軍。

到百濟後,李義府又秘令劉仁願尋機將劉仁軌除掉。

但是劉仁願沒聽李義府的。

這之後,李義府將劉仁願也恨上了。

蘇大為想起這一切,心中警惕之心大起。

李義府這人,睚眥必報。

須得小心提防。

介紹了殿內幾位重臣,李治卻並沒有提起李思文。

也不知是知道李思文和蘇大為認識,還是李思文的官職不如那幾位。

李思文目前已經升為兵部侍郎,也屬於重臣。

但和殿上這四位一比,那就差得遠了。

蘇大為也是暗自稱奇,李治讓自己過來,但卻召了幾位宰相一起議事,自己這身份,在這幾人面前,似乎也不太好開口,只有旁聽的份。

正想著,座上的李治向他看過來:“蘇大為,你且在一旁旁聽,如果有需要,朕在找你問話。”

“是。”

蘇大為應了一聲,心裡暗想,李治讓自己過來旁聽,是何目地。

他的眼角餘光掃了一眼李思文。

四十餘歲的短髯官吏,站在紫宸殿上,看著大唐皇帝與幾位宰相議事,眼觀鼻,鼻觀心,顯得非常沉得住氣。

蘇大為只掃了一下,便收回目光,學著李思文的樣子站在一旁。

耳朵卻是支愣起來,聽著李治與許敬宗他們都談些什麼。

聽了半天,大致是說何人可以任用,何人需要罷免。

另外又談到何處需要賑災,何處發生了疫病,需要朝廷調撥醫生及草藥。

隱隱又聽到了關於養馬之事。

蘇大為記得尉遲寶琳曾說過,太宗朝時,鼓勵民間養馬。

若遇戰時需要,朝廷可以向民間購買,或徵調。

但是現在聽到幾位宰相與李治的商議,好像是取消民間養馬之策,今後要限制養馬。

蘇大為的嘴角抽了抽,心裡有些想法,卻又不好在這種場合插話。

他倒是想忍住,卻不料那邊李義府忽然開口:“陛下,我看蘇都督似乎有話想說,他久在軍中,或許對養馬之事,有獨到見解。”

被李義府一提,所有人的目光,突然集中到蘇大為的身上。

這些目光裡,有驚奇,有疑惑,有不屑,也有審視。

李治輕用手裡的玉如意,輕敲了一下扶手,沉吟道:“蘇大為,你對這養馬之策,有何看法?”

蘇大為這時終於反應過來。

李義府真是老陰逼!

自己與他之前根本沒交集,最多是跟劉仁願和劉仁軌關係還不錯。

這貨居然在這裡給自己挖坑。

先把眼前的坑跳過去,回頭再想著怎麼報復這老陰逼一下。

蘇大為眉頭微微一皺,大腦飛速思考著。

這事,他真的不清楚來龍去脈,但此時李治已開口了,不能不說。

“陛下,關於戰馬之事,臣瞭解的不是很清楚,不過此次徵百濟,相比當年徵西突厥時,臣感覺戰馬少了許多。

徵西突厥時,一人可配三馬,甚至有時能配四馬。

但在百濟,好些時候連兩馬都配不齊。

臣聽說太宗時朝廷設有馬場,規模頗大。

而且鼓勵百姓養馬,朝廷若是有需要時,可再從民間購馬。

方才聽陛下和幾位大臣說要禁民間養馬,臣不知緣由,但覺得馬多一些是好事。”

說到這裡,他便不再說下去。

他雖然在軍中履歷豐富,但對戰馬蓄養之事,先前還真沒了解過。

說多錯多。

還是先看看風向再說。

李治聽完,先是微微點頭,接著又搖搖頭。

手裡的玉如意,輕輕抬起,遙指了一下李思文:“李侍郎,你來說罷。”

李思文於是正了正衣冠,邁步出來,先向李治行禮,再向幾位宰相見禮,然後才揚聲道:“戰馬雖好,但此物不比牛羊能反芻,需要不斷進食草料,否則就會贏瘦。

上好的戰馬,飼養難度更大。

民間養的馬,很難達到上好戰馬標準。

此外,馬的糞便性酸,邊吃邊拉,對草場傷害頗大。

常常一片草地被馬吃過後,遺下馬糞,除了草,就再也長不出莊稼。

在草原上,那些胡人養馬,也是把好的草場留給牛羊,把次一等的草地留給馬。

如今我大唐人口近一千七百餘萬,還不算各家的奴隸。

人口多了,需要糧食也多了。

放任百姓養馬,會毀壞田地,影響耕作,弊大於利。”

聽李思文這麼一說,蘇大為額頭微微滲汗,忙向李治抱拳道:“臣不知光是養馬,其中有這麼多門道,一時失言,徒惹人笑了。”

“不知者不罪。”

李治擺擺手,接著道:“不過你也是知兵的人,對於這軍用之物,大到戰馬,小到鎧甲箭矢,都應該有相當的瞭解,否則何以為將。”

“是,陛下教訓的事,回去我一定好好補課,多瞭解這些。”

蘇大為忙應聲道。

他把自己的姿態放得低,李治倒也不會因此而責怪。

在場的數位大臣,上官儀和郝處俊看了一眼蘇大為,目光又回到李治身上。

目不斜視。

許敬宗始終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樣。

而李義府,則是低頭扶須,眸中光芒閃爍,不知在想些什麼。

給蘇大為的感覺,這傢伙像是一條危險的毒蛇。

而現在,他正在亮出毒牙,向自己發出挑釁。

蘇大為也早非過去那般衝動,胸中自有城府。

他站在李思文下手,面色如常,似乎根本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但中心卻飛快的思索起來。

光是養馬一事,自己便給李治留下不知“軍中備細”的印象。

短時間內,最好不要提府兵待遇的問題。

否則搞不好會被奸人利用。

多看,少說,才是王道。

至少也要把李義府給整下去再說。

蘇大為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他也是做過一地都督,率軍十萬,夷平倭國的將星。

如果被李義府暗中使絆子,還能當沒事一樣,那就不是他的性子。

但是要報復,也要講時機策略。

要麼不做,要做一次就把毒蛇打死。

免遭反噬。

而以李義府睚眥必報的性格,既然已經向自己出手,後續想必還會有源源不斷的陰謀陷害。

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心中思索著,終於聽到李治與幾位大臣議事完畢。

話題再一次落到蘇大為的身上。

“之前蘇大為回長安遇刺的事,現在查得如何了?”

李治用玉如意重重敲擊了幾下,臉色也變得陰沉下來:“我大唐熊津都督,為國事征戰沙場,浴血數年回來,便遇到這種事。

這讓天下百姓如何看?

讓各國使節如何看?

讓滿朝臣工如何看?

如果不抓住兇手,審之以法,如何肅我綱紀?”

李治略帶威嚴的目光,掃過四位宰相,聲音越發冰冷:“如今這案子到哪一部了,何部在查,何人主持?”

這一問,許敬宗和上官儀等人,似乎愣了一下。

眾人對視一眼,誰都沒開口說話。

最後還是許敬宗輕聲咳嗽了一下:“陛下,此事是昨天發生的,然後到昨夜臣才聽說此事,聽說當時蘇都督也去過長安、萬年兩縣,令縣君協助破案。

而且蘇都督還去了大理寺……這個案子,目下是大理寺在管。

至於案情進行到哪一步,臣還沒見到大理寺卿遞上來的摺子,是以不敢妄言。”

這番話,已經把事情大概說清楚了。

一是時間緊。

昨天發生的事,昨夜許敬宗才知道。

二是過了一夜,大理寺那邊還沒傳新訊息來,多半還沒什麼進展。

李治頭微微一動,目光在幾位大臣身上掃了一下,又落到蘇大為身上。

剛要開口,忽見李義府起身抱拳道:“陛下,此案臣倒是有一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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