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蘇大為說雪子的話裡給他挖坑。
但是聽了蘇大為的話,才懂得什麼叫做“坑死人不償命”。
神道的底線原本是留百里左右的土地,這樣就算沒有信徒供養,有這片土地,也將是一方強藩,足以蓄養不少人口。
有人,就會有實力,有底氣。
但現在蘇大為一句話,全抹了。
別說百里。
連十里也沒有。
五里?
五里土地能做什麼。
蘇大為說得好聽,留給鵜戶神宮自己種點糧食。
可問題鵜戶神宮就在海邊懸崖上。
方圓五里,那特麼不全是鹽鹼地啊。
神特麼的自己種糧食!
能種出根毛來我們跟你姓。
就這樣,蘇大為還能落個好名聲,說是給神宮留了地。
第二條,傳教。
神道的底線,原本是倭國列島,如果有機會,以後還可以將神道傳往百濟的土地,去動搖熊津都督府的根基。
現在被蘇大為一句話給斷了。
別說百濟,連倭國諸島都不可以。
能傳教的地方,只有九州。
九州也是唐軍勢力最大,控制力最強的地方。
你這叫神道教怎麼弄?
根本沒有可操縱的空間啊。
再往下第三條,如果有信徒願意供養,蘇大為說他不攔著。
可問題是……
神道最大的信徒,不是倭王室嗎?
還有各地的貴族藩主。
現在這些人,可都被唐軍抄家滅族了。
鬼才會來供養神道。
底層百姓,也許還有一些信念比較深的,但那些貧農,才有幾個錢?
而且在九州治下,只怕今天這些人來,當天就被唐軍一個個把名字記下了吧。
這特麼是絕戶計。
歹毒!
當真歹毒至極!
最後一條,看似蘇大為寬宏,說如果神道教有困難,可以找熊津都督府。
但問題是,要交帳目啊,要列清條目啊,這些錢怎麼花的,花在哪了。
神道教還發展個屁啊。
等於敞開肚子給唐軍看內裡的運作情況。
而且是用倭國收上的稅錢,酌請調撥。
簡直太羞辱人了!
“蘇都督!”
雪子與伏見鳥取幾乎同時出聲,聲音裡透著濃烈的不滿。
伏見鳥取甚至躍躍欲試。
他也有幾頭強大的使魔還沒用出來,真要動手,也不是沒有一拚之力。
至少可以跟雪子逃出去。
但雪子卻飛快的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再轉向蘇大為深深鞠躬道:“神道教自天照大神以降,一直傳承至今,根深樹茂,與倭國榮辱一體,還請蘇都督詳察,不要逼迫太甚。”
“呵呵,雪子,你們可能弄錯了一點。”
蘇大為輕輕撫摸著幻天狐的白肚皮道:“是你們主動來求和,不是我求你們,在本都督看來,哪怕你們繼續頑抗,也難以改變大局。
倭國列島,本都督取定了。
現在投降,還能留你們一息尚存。
若是冥頑不靈,大軍過處,片草不生。”
他的語氣很平靜,就像是說著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正是這種平靜,才越發可怕。
伏見鳥取身體猛地掙扎,卻被雪子死死攥住衣袖。
“蘇都督看來是不想談了?”
“談,你們有什麼實力與本都督談?”
“我神道在倭國諸島,有大小神社八百餘座,異人過百,可用使魔不計其數,還能驅使半妖同我們一起作戰,不知蘇都督,準備付出多少代價收取列島?”
雪子的聲音很冷,異常的清冷。
但是聲音裡透出的決心,卻讓人無法輕視。
“神道教果然是野心勃勃。”
蘇大為輕輕彈了彈手指,似乎彈到幻靈某處不可言說之地。
小狐狸立刻蹬了蹬腿。
蘇大為肩頭的小畢方陡然張開翅膀,發出威脅的“呱”的一聲。
幻天狐立刻四肢一僵,身體繃直。
再不敢動。
蘇大為的目光一掠而過,桌案下的手握緊聶蘇柔軟的小手,放輕語調繼續道:“都督府現在在倭島,已經徵兵十萬,接下來,如果有需要,我可以繼續令農戶放下鋤頭,脫產為兵。
我想以倭國之大,徵兵數十萬不是問題。
不知神道那什麼幾百神社,幾百異人,能打多少?
能不能屠盡數十萬人?”
蘇大為微笑著,眼中透著一絲冷酷。
慈不掌兵。
在該硬的時候,他硬得可怕。
雪子的臉色泛白,聲音微微暗啞,有些苦澀的道:“蘇都督非要如此嗎?這樣倭島還剩什麼?農民全都去作戰,誰來種田?整個列島會饑荒四起,疫症橫行……”
“那又如何?”
蘇大為身體略微前傾:“倭島隔著茫茫大海,就是全打爛了,與我何干?大不了打爛了重頭再來,我有何損失?”
整個營帳內,霎時死寂。
雪子,哪怕是帶著強烈敵意的伏見鳥取,在這一刻,也都顫慄起來。
數十萬人命,幅員數十萬裡的列島,在蘇大為的嘴裡,輕飄飄如一件器物。
說摔碎就摔碎了。
哪怕死數十萬,哪怕盡數化為焦土,他也不再乎。
正像蘇大為所說,隔著茫茫大海,就算打爛了,對大唐又有什麼損失?
沒有任何損失。
打爛的倭國,甚至會更加安全,更好控制。
沉默。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雪子和伏見鳥取,現在十分尷尬,站在帳裡,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說議和,蘇大為的條件,苛刻到直接擊穿神道的底線。
這特麼誰能答應。
說談判破裂,抽身走人?
那只有一個結果。
大唐會在倭島上爆兵。
只怕不顧農業,不顧生產,極限爆兵數十萬這種事,唐人真做得出來。
別人說這話,倭人可以一笑置之。
可是對於一戰在白江口滅了倭人水師。
再登陸九州,直接推平了倭王和數萬倭國精銳的蘇大為。
雪子和神道的人,實在沒有任何把握。
完全把握不住蘇大為的想法,也不敢去揣摩他的底線。
這種事不能去賭。
走不能走,留又無法留。
兩名過去地位崇高的神道巫女和巫覡,尷尬極了。
令人壓抑的沉默中。
終於還是蘇大為主動開口,打破了死水。
“要不這樣,剛才本都督提出的條件,再給你們加一條。”
“什麼?”
“關於你們那個妖卵……”
“聖卵。”
“好吧,就算是聖卵。”
蘇大為揮揮手,擺出一副本都督很大度,不和你們一般計較的模樣,把伏見鳥取差點沒氣出腦溢血。
“那個聖卵的一切訊息,我們兩邊可以共享。”
“此話當真?”
“以本都督的身份,實力,毋須對你們說謊。”蘇大為向臉色急劇變化的雪子和伏見鳥取道:“這個條件你們答不答應?這是最後的條件了,你們仔細想想,錯過這個,可沒比這更好的條件了。”
伏見鳥取看向雪子,剛好雪子也看向他。
兩人的臉色十分難看,但是又同時在對方的眼裡看到一絲希冀。
是啊,雖然神道在此次元氣大傷。
但如果能破解聖卵的秘密,找到傳說中的高天原,那情況又大不同。
簡直賺翻了好嗎。
而且有了這個條件,回去對道主他們,也能說得過去了。
不至於被教內的人背後說是出賣神道利益。
左思右想,雪子向伏見鳥取點點頭。
兩人同時轉向蘇大為向他道:“這個條件,我們答應了。”
“明智決定。”
蘇大為笑了:“不知要以何為憑證?”
“我們寫下字據,各蓋印信。”
雪子說著,從懷裡取出一枚玉印。
那玉似曲非曲,似直非直,光澤潤滑。
層層靈氣自玉身,向外漣漪般的擴散。
蘇大為只覺得腰上的降魔杵微微一熱。
立時脫口而出:“三神器勾玉?”
當年雪子在開啟蘭池宮時,也曾動用過一枚勾玉,但是當時蘇大為並沒有特別的感應。
此次,腰上的降魔杵卻有明顯的反應。
這讓蘇大為略有些驚訝。
雪子卻沒有解釋的意思,只是舉起手中勾玉,向蘇大為道:“我會以此玉為印,留下的印跡永不磨滅。”
“很好。”
蘇大為大笑著,揮手把可憐兮兮的幻天狐推開一邊,取出竹紙,提筆在上面將方才所列的條件一揮而就。
一式兩份。
然後自己蓋上指印。
再伸指一彈。
兩張紙箋彷彿被人用手託著,輕飄飄飛到雪子手裡。
雪子伸手托住,看了一旁的伏見鳥取一樣,深吸了口氣,似是鼓足了勇氣,用手裡的勾玉在兩張紙箋上分別點上一點記號。
以靈力為印。
蘇大為按上的指印,也是加入了自己的元氣。
異人的眼睛,能看到不一樣的印跡光芒。
寫下字據,再返還蘇大為一份後,雪子長舒了口氣。
鄭重其事的,將自己那份摺好,貼身收藏。
伏見鳥取在一旁,幽幽嘆了口氣:“雪子將是鵜戶神宮下一任的道主,蘇都督,對這份協議,你可以放心。”
“哦,那倒是要恭喜雪子了。”
蘇大為微有些訝然。
雪子瞥了伏見鳥取一眼,眼神里帶著幾分嗔意。
她向蘇大為微微欠身道:“蘇都督,既然協議已經簽了,不知關於聖卵……”
“聖卵的事,我現在也沒弄明白,它自己就破殼出來了。”
蘇大為伸手在肩頭小紅鳥的腦袋上輕點了點。
小鳥把腦袋挨著蘇大為的手指,親熱的挨擦著。
顯出一副孺慕的模樣。
這句話,差點沒把伏見鳥取和雪子氣得心臟停跳。
“蘇都督,你怎可如此!方才不是說過要坦誠交換資訊,而且以你蘇都督的身份擔保,怎麼可以……”
就差罵出:老孃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蘇大為兩手一攤:“我可以對天發誓,我說的句句屬實,哎哎,說得好好的,怎麼臉紅了呢,雪子,把你那張弓放下,你考慮清楚,我雖然現在還不知聖卵到底怎麼孵化,但我畢竟是成功孵化過一枚了。
我比你們神道更有可能,弄清楚其中的秘密。
如果我弄清楚,一定第一時間告訴你,如何?
這個條件我可沒騙人,要不你再考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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