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蘇總管要回大唐了嗎?此事我已知之。”
蘇大為轉過身。
劉仁軌的表情立時變得古怪。
那是一種難以置信,混著震驚,迷惑之色。
下一刻,他失聲道:“你……你不是!”
“劉將軍小聲點,這是都督的安排。”
“蘇大為”向劉仁軌擺了擺手,食指又在唇邊豎起,衝劉仁軌擠眉弄眼。
眼前的根本不是什麼蘇大為,而是穿著和蘇大為類似衣甲的阿史那道真。
“你……你怎麼會穿著蘇都督的衣甲!”
劉仁軌的臉都漲紅了,怒道:“軍中豈可兒戲?蘇都督人呢?”
“咳咳,劉將軍,我可沒有兒戲,此事是阿彌的安排。”
阿史那道真有些尷尬的摸摸鼻子。
經由他一番解說,劉仁軌才知道此事來龍去脈。
聽完後他立時跳了起來:“什麼?你說蘇都督他,他去九州了?”
這他孃的,跟誰說理去?
大唐熊津都督,沒留在百濟,卻悄然去了倭國的九州。
而且還命阿史那道真假扮。
現在想來,這半個月都沒看蘇大為公開露面,原本就透著一些詭異。
只是當時誰也沒想到,蘇大為會玩這麼一出金蟬脫殼。
“不對,蘇都督去九州做甚?”
“你忘了,阿彌不是說過,倭國和百濟王族有血緣姻親,留著始終是個威脅,既然已經抓到了中大兄,阿彌說,羞刀難入鞘,索性連倭國一併推平了。”
咳咳!
劉仁軌劇烈咳嗽起來。
整張臉都漲成了紫色。
什麼鬼?什麼叫羞刀難入鞘,聽著和他去倭國九州都不挨著。
對了,上次與倭國水師在白江口戰後,蘇都督的確提過一嘴,說要把倭國給收拾了。
不過那時劉仁軌只當他是玩笑。
這個時代的唐人,對倭國的認識,還只停留在紙面上。
除了偶爾有僧眾渡海傳法,大唐的官員,都沒見過倭島長什麼樣,對倭王的認知,還停留在史書的記錄上:魏帝封倭島卑彌呼為親魏倭王。
所以也無法理解蘇大為為何對倭人如此忌憚,心心念唸的要平掉倭島。
“他上次是提過一句,我以為他只是隨便說說……”
“你不瞭解阿彌,他從不隨便說說,一向是言出必行。”
“蘇都督走了有多久了?”
“快半個月了。”
“這半個月,一直是你假扮他?”
“也不是,我和獅子輪流的,今天恰好是我當值,不然還可以休息一天。”
劉仁軌仰頭無語。
還當值?
你們假扮蘇大為還裝出職業感來了。
等等,走了快半個月了,那麼說,現在的蘇都督,早已登陸倭島九州了吧。
“蘇都督帶了多少人?可有說要去多久?什麼時候回來?”
“他沒說。”
阿史那道真搖搖頭道:“他只說會盡快的,這次阿彌帶的人不多,只有三個折衝府兩千四百人,另外……哎,劉將軍,劉將軍你怎麼了?”
阿史那道真的話沒說完,就見劉仁軌一臉震驚的瞪著自己。
那副表情,臉孔都漲成了豬肝色,好像隨時會吐血死掉。
“劉將軍,幹嘛這樣瞪著我,這可全是阿彌的意思,對了,阿彌還說了平倭之策,他說他有把握。”
“平倭之策……倭島再小,也不會比百濟更小,憑兩千餘人,怎麼平倭?”
劉仁軌眼睛都紅了,一副想要吃人的模樣:“蘇總管要回大唐,說明高句麗那邊不樂觀。
接下來在援兵到來前,我們都會很危險。
兵力不足以守住百濟全境。
若是高句麗人侵入百濟,我們怎麼擋?
這種關鍵時刻,蘇都督非但不在,還跑去九州。”
劉仁軌聲音顫抖,幾乎可以看到,在唐軍劉仁願和蘇定方退兵後,如潮水般湧來的高句麗兵卒。
還有百濟叛軍再一次死灰復燃。
這種局面,是必然會出現的。
劉仁軌只覺得眼前陣陣發黑,渾身顫抖也不知是氣的還是恐懼。
“蘇都督才帶了兩千多人,他……他如何能回得來?”
“哦,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
阿史那道真對蘇大為有一種近乎盲目的信任:“阿彌最擅於轉化。”
“轉化?”
“當年我跟他打西突厥,在翻躍金山後,阿彌一路攻略小部落,吸收那些胡兵進來,最後集了幾萬人,還和西突厥小王咄嗶打了一仗。
還殲滅了木昆部。
所以他的本事,我是很清楚的。
只要站穩腳跟,他有本事可以越打越多。”
噗!
劉仁軌真的沒忍住,身體一晃,一口血咳出來。
還越打越多?
你特麼吹牛逼呢。
人生地不熟,語言不通,就帶兩千多人,憑什麼越打越多?
你拿頭去頂嗎?
……
九州,筑紫。
筑紫在倭國九州的北方,在唐初時,為倭國政治中心。
筑紫這個地方,大致在後世日本福岡縣一塊。
木製的皇宮禁苑。
數月前,隨著出征的倭軍敗退回來,倭國上下彷彿經歷了一場大地震。
倭國列島皆陷入極大的惶恐中。
集齊倭人水師精銳,一戰盡沒。
六萬多近七萬的大軍,一千七百餘艘戰船,最後回來的只有兩萬餘人,戰船也只剩四百餘艘。
這何止是傷筋動骨,簡直就是挖斷了倭國的根子。
沒有休養生息二十年,倭國都難再組織起這樣一批強大的水師。
至於海權什麼的,全數淪喪。
最可怕的是,倭國此次參與作戰的一百三十七位貴族大姓。
最後回來的,只剩五十餘人。
幾乎一半的人,沒於戰中,或者被唐軍俘虜。
而一力主戰的中大兄,也失陷入唐軍之手。
這種政治大地震,比當年中大兄除去蘇我氏,要更加嚴重十倍。
倭國朝堂上的權力格局,經過白江口一戰,幾乎天翻地覆。
好不容易逃回一命的倭國大小貴族,現在面臨的最大一件事是,接下來日子還過不過了?
不幸之大幸是,高市倭王,幸運的逃出了唐軍的追捕。
似乎是把幾輩子的運氣都用完了。
成功的抱著幾片破木板,跟隨大臣和武將們,從對馬島飄回到九州。
不幸的是,他剛回來,就要面臨最殘酷的政治鬥爭。
追責!
這麼大的損失,必須有人承擔責任。
不然無法跟臣民交待。
最重要的是跟各家族大名交代。
事前承諾的好處一分沒撈到,各家還損失慘重,過半的貴族因為失去家主和私兵,從而跌落塵埃。
從貴族中除名。
有的家族甚至徹底消失。
震動,醜聞,這是倭國列代倭王至此,從未有過的大辱。
數代之前,倭王猶自能驕傲的寫信給隋煬帝,說是日出處天子,寄信給日落處天子。
囂張到不一世。
而如今的倭王,他僅剩的用途,或許就是當替罪羊,替大家背鍋了。
這件事失敗了,會被記錄入歷史。
必須有人出來承擔,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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