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如果我招攬黑齒常之,他會向我投降嗎?”
蘇大為說出這句話,就見黑齒常平的表情變了。
那是吃驚,還有皺起眉頭,是一種不認同的嫌棄。
“你覺得不可能?”
“常之忠於王事,百濟國尚在,如何,如何……”
他想說如何會舍義慈王而就賊。
但是當著蘇大為的面,始終沒說出這句話。
“你看,你也是黑齒家的,你不是就投靠大勇和我了嗎?”
“這個……我不一樣。”
黑齒常平的臉色漲紅:“那是家族負我在先,我恨黑齒家,只要是能讓他們不痛快,我就願意去做。”
“既然這樣,那以後就安心跟著我吧。”
蘇大為順著他的話,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嘉許:“我身邊,正缺一個熟知百濟情勢的人,好好做。”
“呃?”
黑齒常平一下子噎住。
自己說的好像不是這回事,怎麼就變成要投靠蘇大為了。
“好了,說回剛才的事。”
蘇大為擺擺手,拉回常平的注意力:“假如百濟國沒了呢?假如義慈王不在了呢,你說黑齒常之,會不會向我這位大唐將軍投降?”
黑齒常平看著蘇大為,只覺得自己眼睛要瞎掉。
這算是,自吹自擂嗎?
世上怎麼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此時的黑齒常平,自然打死也不相信,百濟會滅國。
別說他不信,整個半島都不會有人信。
百濟、高句麗、新羅三國已經存在了數百年。
中原人不是沒有徵討過,可就連高句麗都征服不了。
這種情況已經百年了。
大唐怎麼可能吞併百濟?
絕無可能!
蘇大為看了一眼他的表情,知道他不信,卻也不多解釋,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休息吧,別的不用多想,總之你現在沒有別的退路,就安心跟著我,就這麼愉快的決定了。”
轉身走向安文生那邊時,聶蘇跟在蘇大為身後,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坐在松樹下,一臉懵逼狀的黑齒常平:“阿兄,我感覺常平好像被你欺負了暱。”
“哪有?你看他不是很高興很愉快嗎?”
“才沒有,他都沒有笑。”
“大音希聲嘛,真正的快樂是說不出來的,你看我幫他把殺妻之仇都報了,大仇得報的快樂,你想像不到。”
蘇大為一本正經的說著冷笑話。
聶蘇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阿兄說的是什麼,好像聽不太明白,不過也沒關係,只要阿兄高興就好。
“文生。”
蘇大為看見安文生邁著沉重的腳步走過來,察覺他的面容有異,關心的問:“你沒事吧?問出什麼了?”
“沒有。”
安文生擺擺手,面色陰鬱。
迎著蘇大為疑惑的目光,他微嘆了口氣:“這苩春彥,也是個苦命之人啊。”
“你腦子沒事吧?”
蘇大為有些吃驚:“你不是找她尋仇的?怎麼反倒替她說話了?”
“你不懂,阿彌。”
安文生仰頭望天,喃喃道:“可恨之人,亦有可憐之處。”
“你好像說反了。”
蘇大為衝他翻了記白眼:“你忘了昔秀芳?”
“我沒忘,只是……算了,我現在腦子有點亂,你讓我靜一會。”
安文生顯得有些煩躁,低著頭走過一旁,盤膝坐下。
蘇大為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又忍住。
聶蘇拉了拉他的衣袖,踮起腳尖小聲問:“安大兄他怎麼了?”
“他這是文青病犯了。”
“阿兄,什麼叫文青病?”
“就是……一看到有才華的女子,便愛心氾濫。”
“世上還有這樣的病?”聶蘇眨了眨眼睛,一臉懵。
“這世上怪病多著呢……好了,我們也休息一下,恢復一下精力,接下來幾天,還要趕路。”
“嗯。”
聶蘇乖巧的點頭,不再多問。
他們現在的位置,是在百濟國的東明州。
沿著就利山山脈移動,向東面的一牟山前進。
過了一牟山,繼續向前,是百濟與新羅的交界處。
兩邊有山脈隔絕。
於新羅一方是三年山郡。
百濟一方則是未穀城外的郊野。
未穀城之上,向高句麗方向移動,還有一座大城叫做西原城,為百濟東境大城。
後世這裡還有一個名字,乃是韓國忠清北道清州市。
匆匆數日之後,蘇大為一行終於翻山躍嶺,來到了未穀城外的郊野,用不了多久,便能越境入新羅。
不過到了這裡,則需加倍小心。
百濟與新羅現在是敵國,兩國還處在戰爭狀態,邊境有大軍守候,盤查十分嚴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蘇大為這支隊伍裡,發生了一件大事。
苩春彥跑了。
清晨的浮光灑下。
當清點人數的南九郎,跑來向蘇大為報告此事時,蘇大為整個人都懵了。
他來回踱了幾步,陰沉著臉道:“她中了毒,身上還有禁制,被繩子綁著怎麼跑的?”
“我問了昨夜值守的,說是後半夜聞到一種香味就睡死過去,醒來只看到割斷的繩索。”
“她身上哪來的刀?”
蘇大為說完,大步向事發現場走去,南九郎緊跟著他。
查過一圈,蘇大為目光從手下一一掃去。
“誰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麼?”
黑齒常平張口欲言,卻又有些顧忌。
聶蘇站起來看了一眼蘇大為的臉色,又乖乖閉嘴坐下去。
安文生坐在稍遠的地方,見蘇大為朝自己看過來,揚聲道:“不用多問了,人是我放的。”
“你……文生,你瘋了?”
蘇大為臉色變得鐵青:“你跟我過來,今天若不給我一個解釋,我跟你翻臉。”
“唉!”安文生搖頭苦笑著跟上蘇大為。
聶蘇在後面有些擔心的道:“安大兄。”
“我沒事,莫要擔心,我會給阿彌一個交代。”
安文生頭也不回的擺擺手。
南九郎等人面面相覷,這件事太突然了,頗有些令人措手不及。
這一路上,確實見安文生會與苩春彥聊天什麼的。
有時也會有些笑容。
難道,這位安家郎君,真的會糊塗至此?
南九郎小心翼翼的向一旁的聶蘇問:“聶蘇小娘子,那個苩春彥跑了,不要緊吧?”
“我也不知道啊。”
聶蘇玉靨一紅:“不過阿兄好不容易才抓到這個人,安大兄不說一聲就放跑了,也確實不對,只盼阿兄不要太生氣……哎,安大兄也真是。”
聶蘇心情複雜,既擔心蘇大為生氣,又不想安文生受太重的責罰。
黑齒常平在一旁,忍不住開口道:“如果那個女人真的逃了,很可能向附近的未穀城求援,若是我們的位置訊息走漏,會很危險。”
南九郎吃了一驚,瘦削的臉上,雙眼猛地爆發出銳利的光芒。
“你是說,百濟的官兵會來?”
“沒錯。”
常平肯定的道:“最近雖然沒有明顯的追兵,但你們有沒有覺得,總有種被人盯上的感覺?我懷疑,常之並沒有放棄,我瞭解他,他認真的目標,一定會做到。”
南九郎咬著下唇,伸手下意識握住刀柄,手指摩挲著刀柄上的吸汗纏繩。
這是他的習慣,每次思考手裡總要抓點什麼。
或是刀柄,或是弓臂。
這些年,身為不良人的他歷練不少,性格比過去已經堅韌許多。
“常平,一會蘇帥回來,你把剛才的話,再跟他說一遍。”
“什麼?”
“這裡已經不安全了,若果真如你所說,我們必須立刻轉移。”
就在南九郎和常平交待時,看到陰沉著臉的蘇大為,和垂頭喪氣的安文生從前方走了回來。
蘇大為看了一眼南九郎,又看了看黑齒常平,目光在其餘人臉上掃了一圈:“事情我已經問清楚了,不過暫時不便多說,我們先繼續向新羅前進,到了新羅,再說此事。”
“蘇帥。”
南九郎忍不住道:“剛才常平說,如果苩春彥逃走,應該會去未穀城。”
“哦?”
蘇大為眸光一閃:“常平,未穀城距離這裡多遠?”
“不遠,只有三四十里。”
蘇大為吃了一驚:“這麼近?”
想了想道:“確實不能再休息了,大家收拾一下,立刻出發。”
安文生臉色微紅,湊上來低聲道:“阿彌,我……”
“這件事回頭再說吧,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未穀城有三四十里,以她目前的情況,來回得用兩天時間。”安文生顯得頗有信心:“我們有足夠的時間。”
“文生,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蘇大為拍拍他的肩膀,苦笑道“若一件事情有可能變壞,它就一定會變得更壞。”
“呃,這是什麼道理?”
“是墨菲定律。”蘇大為看了他一眼:“我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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