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崇儼比賀蘭敏之還要小上幾歲,但卻透著遠超乎他實際年齡的成熟。
因為是帶髮修行,並沒有出現後世諸如“我禿了我也變強了”的情況。
一頭秀髮在頭上用一根玉簪束起,戴以蓮冠。
眉目清秀而妖異。
最令人難忘的是他的眼睛,那雙眼睛,不語也帶笑。
似乎有一種令人酥醉的魔力,能一直看進人的心裡。
如果笑起來,在一邊面頰上,便會現出一個淺淺的酒渦。
此時明崇儼和兩名陌生男子,從韓國夫人府上走出。
但卻沒有走遠,一拐彎,居然是去了許敬宗府上。
“阿彌……”
高大龍開口問了一聲,卻被蘇大為揮手打斷。
“先別說,讓我想想。”
眼前之事,出乎蘇大為的意料。
他又想起當日黑三郎在許敬宗府前徘徊,莫非,許敬宗真的和錢三之事有關?
那這件看似普通的仇殺案,還會牽出些什麼來?
蘇大為在心裡權衡。
要想破案,只怕得再冒一次險。
但這種事,如果被撞破,只怕李治也不好護著自己。
畢竟,擅闖當朝中書令的私人府邸,這種事情太惹人忌諱了。
就在蘇大為心中天人交戰時,一旁的小桑低聲道:“有人來了。”
蘇大為心中一動,抬頭看去,只見長巷一頭,賀蘭敏之在幾名隨從的陪同下,正向自家宅子走來。
他穿著一身貴公子的華服,看上去明豔無比。
走起路來虎虎生風,充滿陽剛之氣。
任誰都無法將他與詭異聯絡在一起。
不過再仔細多看兩眼,蘇大為發現,在賀蘭敏之的額角,到眉心的位置,多出一條殷紅的傷疤,看上去甚是明顯。
這令他原本俊朗的臉上,多出幾分戾氣。
蘇大為微微一怔,暗想:不知是誰傷了他?以武媚娘如今的身份,她以前這些親戚,如母親楊氏,被封為榮國夫人。
姐姐武順,被封韓國夫人。
俱賜豪宅奴僕。
身份不可同日而曰。
這種情況下,除了錢三那種出身市井的無賴之徒,誰會不知道賀蘭敏之的身份,誰敢傷這位大唐新晉的外戚?
心中略一思索的功夫,就見賀蘭敏之拍開大門,徑自走進去。
蘇大為心念一動:“大龍,想不想跟我進去瞧瞧?”
“光天化日之下,闖當朝皇后親姐的宅子?”
高大龍有些吃驚的瞪向蘇大為。
“你不會不敢吧?”
“嘿嘿,有你頂在前面,有何不敢?”
“行了,走吧。”
盞茶時間後,高大龍黑著一張臉,側向蘇大為:“就這?”
“不然呢?”
蘇大為向他掃了一眼。
小桑在後面,抽了抽嘴角,憋住笑容。
大團頭以為蘇大兄要帶他偷偷潛入武順府上,卻沒料,他卻是光明正大的敲門而入。
光天化日之下,直接偷入韓國夫人府上,想想就刺激。
可惜,蘇大為卻沒這麼做。
他現在行事越發穩重,考慮得也更周全。
賀蘭敏之對他來說,猶如一顆定時炸彈般,不搞清楚他為何要殺自己,只怕是寢食難安。
至少得將他穩住,讓他投鼠忌器,不敢再輕易對自己下手。
要讓他明白,對付自己將會承受何種代價。
至於賀蘭敏之與明崇儼,還有許敬宗之間,究竟有什麼聯絡,在偷偷做些什麼,蘇大為卻沒太大興趣去知道。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圈子。
這長安的人那麼多,事那麼多,豈能全部都查清楚?
只要不影響到自己,不妨礙自己的圈子,蘇大為也不願意多生事端。
“郎君,蘇大為帶到了。”
府中僕人對著坐在園內的賀蘭敏之鞠躬道。
“行了,你們下去,我與蘇郎君說會話。”賀蘭敏之有些不耐煩的揮了揮手,額頭上的那道紅色傷痕,看起來愈發明顯。
那像是被人以利器劃開的。
看著傷口頗傷,破相了。
如果是普通人,可能會更嚴重。
但賀蘭敏之身有詭異之血,傷勢恢復遠超常人。
待僕人都退出去,園中只有蘇大為、高大龍和小桑,再加上坐在桌前的賀蘭敏之,以及站在他身後的兩名黑衣青年。
正好三對三。
賀蘭敏之抬首向蘇大為看過來。
陽光斜照,這令蘇大為半邊臉,都映在霞光裡,紅彤彤的,有些看不分明。
賀蘭敏之微微眯起眼睛,眼裡神色頗有些複雜。
“蘇郎君,今天登門,不知何事?”
口氣明顯帶著疏離,也不喊人舅了。
蘇大為的目向投向他身後的人:“想說一些私事,有外人在方便嗎?”
“這裡並沒有什麼外人,如果有,也是……”
賀蘭敏之向蘇大為身後指了指,意指高大龍和小桑二人。
他的態度倒是頗為強硬,有點出人意料。
原本蘇大為以為,見到自己他多少會有些不自在,甚至迴避。
結果看賀蘭敏之這表現,只能說,心理建設太好了,好像沒事人一樣。
絲毫沒有上次刺殺自己失敗的影響。
“敏之,既然你這麼說了,那我就直說了。”
“請說。”
賀蘭敏之翹起二郎腿,手在膝上時輕時重的拍擊著,顯得有些輕慢。
蘇大為身邊,高大龍眼中閃過一抹兇光。
蘇大為卻彷彿沒看見般,平靜的道:“關於錢三被殺之案。”
“錢三是誰?”
“我想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他過去經常上你家訛詐錢財,我打聽過,這些有你家原來的鄰居可以證實。”
賀蘭敏之臉色微變,放下二郎腿,以一種略帶戒備的姿勢,向蘇大為反問:“你查過我?”
“不是查你,是為了查案,錢三這個人你應該不陌生,他最後一次來府上,你告訴他,會給他一筆錢是嗎?”
“沒錯,我是說過。”
賀蘭敏之一口應下,表現出一股子光棍氣:“可後來我沒見過他,他再也沒來過。”
“你當時不是告訴他,過幾日送錢去他家嗎?”
“誰說的?”
賀蘭敏之一個激靈,大聲道:“錢三死了,誰能證明我說過?這些都是胡言亂語,毫無事實根據。”
“不必這麼緊張。”
“我沒緊張!”
賀蘭敏之揮了揮手,像是要驅趕一隻蒼蠅:“蘇郎君就是為了這件事上門來?拿我當犯人審羅?”
“只是問問。”
“我沒這麼多閒功夫,你有證據,可以來抓我,若沒有,就請回吧。”
他說著,眉毛揚起,這個微表情,令他額頭上的疤痕顯得更加殷紅,看起來如一條血線般奪目。
“等等。”
眼看著對方要逐客,蘇大為道:“錢三的事暫且不說,但是那日你請我到府上來做客,結果卻設下埋伏想要殺我,這一點,你是否應該給我一個交代?”
蘇大為落在賀蘭敏之身上的眼神,漸漸變得銳利。
像是飛刀般,要透入賀蘭敏之的心底。
而在蘇大為身後的高大龍和小桑,兩人同時變色。
之前蘇大為從來沒提過,那天發生了什麼。
直到這一刻,他們倆才知道,賀蘭敏之居然對蘇大為動過手。
第一反應是不可能。
畢竟蘇大為對賀蘭敏之也算有過救命之恩。
這一點,熟悉蘇大為的人都知道。
再則說,賀蘭敏之的母親武順,也欠過蘇大為的人情。
更別提還有武媚娘這層關係在。
無論從哪方面看,賀蘭敏之都不應該會對蘇大為出手。
可他偏偏這麼做了。
難道是瘋了?
又或者是被人蠱惑,中了什麼邪術?
這個想法,不光是高大龍有,蘇大為同樣有過類似的猜測,懷疑賀蘭敏之是不是像當年武順一樣,被人用邪術控制。
所以他才要親自登門再看一下。
但結果,並沒有發現任何端倪。
也就是說,賀蘭敏之表現出來完全是清醒的。
他的一切決定,都是他在清醒的狀態下做出的,並沒有受別的影響。
這便是最古怪的地方。
“蘇郎君……”
賀蘭敏之站起來,雙手撐住桌面,笑了。
他的笑容十分迷人。
爽朗的,露出一口白牙。
但是話裡的內容,卻讓人背生寒意。
“蘇郎君,有誰能證明我做過什麼?沒有吧?東西可以亂吃,這個話可不能亂說。哪怕是鬧到小姨那裡,我也是沒做過,對吧,還是那句話,你要有證據就拿出來,沒證據,就請吧。”
大袖一揮,語氣轉冷。
這已經是明著趕人了。
蘇大為頗為意外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敏之,你怎麼變成這樣?”
才兩年不見,當年那個孩子,怎麼會變成這樣,簡直是換了另外一個人。
“你不記得當年我給你買陶人,還有救你的事了?”
“記得,我都記得很清楚,蘇郎君,你別這麼婆婆媽媽的,非要我趕你才肯走嗎?”賀蘭敏之雙手叉腰,語氣漸漸不耐煩起來。
來之前,蘇大為想過很多種可能,唯獨沒想到,賀蘭敏之居然會一推二五六,直接否認。
這令他十分被動。
有些事,的確是沒證據。
但有些事他是親歷者,還需要什麼證據?
直接上門問話,不是為了追責,而是為了和解。
能有一個穩定的後方。
但賀蘭敏之拒絕的態度,將蘇大為的一切努力,都化做泡影。
“敏之,你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你說得對,有些事,我的確一時拿不出證據來,但是……不代表我永遠沒有證據。何況……有些事何須證據?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
“你在威脅我嗎?”
賀蘭敏之臉上湧起一股黑氣。
站在他身後的兩人若有感應,一齊上前半步,衝蘇大為發出警告意味的低吼。
從他們身上,一種古怪的力量波動,突然衝起。
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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