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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山川異域,風月同天

作者:庚新
龍子天賦異稟,神駿非凡。

日行千里或許有些誇張,日行六七百里卻非常輕鬆。

雖然夜裡受到地形和夜色的影響,但跑個八十邁一點問題也沒有。

蘇大為身體貼伏在它的背脊上,只聽得耳邊狂風呼嘯,四周景物飛快倒退。

身上沒有手錶,只能估摸著大致時辰。

眼看著天色漸漸明朗,天邊隱現魚肚白色。

前方,昆明池赫然在望。

湖邊,一個垂釣的老人,一如昨日。

蘇大為伏在龍子背上,呼吸間趕至池邊,拍了拍龍子的脖頸,喝了聲:“停下!”

龍子繼續往前狂奔近百米,這才漸漸收蹄。

甩了甩腦袋,聽著蘇大為的指示,小跑回昆明池明,來到垂釣的老人身邊。

“郡公,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蘇大為翻身下馬。

伸手撫了撫龍子脖頸上的鬃毛。

觸手熱滾滾的,手中摸到的全是涔涔汗水。

“寅時了。”

李客師端坐不動,抬頭瞥了一眼蘇大為,看到龍子身上那汗津津的樣子,不由有些心痛:“瞧把我們家龍子累的。”

“我的!”

蘇大為一手摟住龍子的脖頸,非常霸道。

“龍子累……”

“我的!”

蘇大為瞪眼如鬥雞。

龍子歪過頭,將熱氣吹在蘇大為的脖頸耳廓上,又伸出溼漉漉的舌頭,在蘇大為臉上舔了幾下。

蘇大為哈哈大笑,拍了拍它的臉頰:“這趟辛苦了,回去給你吃上好的豆料,再加雞蛋,哦,你還喜歡來兩口酒,那燒刀子給你留點。”

“唏溜溜~”

龍子大嘴一咧,露出白牙,就像是人一樣笑起來。

這一幕,看得李客師只覺心中鬱堵,伸手捶了捶自己的胸膛,甩下魚杆,起身道:“阿彌你騎著龍子來,莫不是要對我炫耀?”

“不,我是來送四哥的。”

蘇大為好奇的張望:“四哥人呢?”

“已經走了。”

“走了?”蘇大為頓時吃驚道:“不是說寅時嗎?”

“不得提前點動身?”

李客師嗤了一聲,搖搖頭嘆道:“我本來也是說讓他多待會,但他說什麼軍情如火。”

“走了多久了?”

“差不多半個時辰了。”

“我先去送四哥,回頭再來看郡公。”

蘇大為衝他抱拳說了一聲,一拍龍子,翻身躍上去。

“四哥往那個方向走的?”

“東面,繞著昆明湖走,東面有官道,可通往……”

“謝了郡公。”

蘇大為一拍龍子,輕喝一聲。

龍子甩開四蹄,仰天長嘶,箭一般的衝出,轉瞬消失不見。

“這小子。”

李客師揹著手,遠眺他的遠去的煙塵,嘴角微微挑起一抹笑容:“還算他有心。”

“是挺有心的。”

宮裝麗人不知何時站在李客師身後。

“夫人也來了?”

“嗯,我忽然想起一事。”

“何事?”

“阿彌這孩子頗有孝心。”

“我亦是如此認為。”

“我聽說,阿彌還想讓咱們家參與烈酒的生意,三郎,這件事你知道嗎?”

李客師笑容頓時一僵。

私房錢的計劃,好像要泡湯了?

昆明池名為池,實為湖。

方圓四十餘里。

西漢武帝元獨守四年,漢武帝在上林苑之南引灃水而築成昆明池,原是為了練習水戰之用,後來變成泛舟遊玩的場所。

可見,一切計劃,最後都會以玩樂為第一驅動力。

龍子狂奔追趕,昆明池盡處,可見石雕人像一對,東牽牛,西織女。

此時天邊漸明。

一條蜿蜒大河南北而出。

那應該就是灃河,為黃河支流渭河的右岸支流。

相傳大禹治水時曾在此梳理過河道。

晨曦化作微光,透過雲層灑落。

河面上波光粼粼。

遠處,在河對岸,隱隱見到一人一騎正在踽踽獨行。

對岸是大片田野,一條蜿蜒的官道延至遠方。

那人在這空曠的天地間,顯得無比的孤獨。

蘇大為騎著龍子,猛地搶在河灘邊。

龍子唏咴一聲,人立而起,揚起前蹄,畏懼河水不敢向前。

左右無路,最近的橋還在十餘里外。

蘇大為眼尖,已經看出那人是李大勇。

他雙手摟住龍子的脖頸,雙腳踏住馬蹬,自龍子背上站起,氣運丹田向著李大勇揚聲喊道:“四哥~”

雙方的距離,隔著河岸,還有一段官道,怕不有數里之遙。

但李大勇彷彿心有靈犀般,突然回頭看了一眼。

這一眼,雙方的視線,劃過時空,跨過灃河,碰撞到一起。

天地間一時明亮。

李大勇那張冷峻的臉龐上,一絲笑意從嘴角漾起。

猶如平靜的渭河起了波瀾。

他笑了。

他在馬背上向蘇大為揮手,看嘴型似是說了聲珍重。

男人之間的友情,相知,一眼,已經足矣。

蘇大為說不出為什麼,只覺得的胸中一股意氣湧上來。

相識的種種過往,從腦中一閃而過。

他騎著龍子,在河岸這邊焦急的來回小跑著,想過河,卻又被河水所阻。

“四哥,此去異國,萬請珍重,我在長安等你回來。”

李大勇在對岸馬背上,向蘇大為鄭重的抱拳,吐氣開聲:“知道了,你回去吧。”

“四哥!”

蘇大為站在馬背上揚聲高喊:“山川異域,風月同天,等你歸來。”

“知道了!”

李大勇又笑了,似乎今天的風有點大。

“回去替我照顧好阿耶!走了~”

聲音遠遠傳來,李大勇不喜歡太婆媽,狠狠一抽馬鞭,撥轉馬頭,向東而行。

再沒有回頭。

蘇大為騎在龍子身上,看著他漸行漸遠,消失為天地間一個小點,一時心中悵然若失。

“本來想說千里不辭行路遠,時光早晚到天涯;又或者相知無遠近,萬里尚為鄰,不過想來想去,還是長屋王這句最應景。”

他抬起頭,看著前方早已空無一人的遠景。

天地間,巨大的留白。

就彷彿心頭空出一塊。

李大勇走了。

雖然蘇大為與他真正相處的時間不多,但卻頗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

像李大勇那樣一心許國,他做不到。

但不代表他心裡不敬佩。

那是一種,雖不能至,心嚮往之的情緒。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侷限性。

對於蘇大為來說,他所放不下的,是長安的這一幫親人和朋友。

這是他的生活。

生於斯長於斯,總是故土難離。

他做不到像李大勇那樣,舍小家去保大家。

但大唐的安定,不正是無數個李大勇這樣的無名英雄,在默默揹負著嗎?

“此身既已許國,便難許家,這是大勇的選擇,你也無須太傷感。”

昆明池邊,坐在池水邊垂釣的李客師,反過來勸蘇大為。

“我知道的郡公,只可惜時間太短,還沒來得及和四哥好好喝一杯。”

蘇大為道:“我也有我自己的戰場,這長安,也非是表面上那般風平浪靜。”

他這話,令低頭垂釣的李客師抬頭多看了他一眼。

眼中光芒微微閃動,卻沒多問。

蘇大為突然驚叫道:“郡公,您這臉上怎麼了?這是……”

“咳咳,剛才釣起一尾大魚,不慎被魚尾掃了一下,恁地這麼多話,中午留下來,陪老夫喝一杯?”

“不了,我還有案子在身上,改日吧。”

蘇大為拍拍龍子,在馬背上向李客師拱手笑道:“我看郡公遇到的不是魚,是家裡葡萄架子倒了。”

“什麼葡萄?什麼意思?”

李客師一臉莫名其妙,蘇大為甩下一串爽朗的笑音,騎著龍子飄然遠去。

長安縣,不良人公廨。

錢八指從外面走進來,將一本整理好的卷宗放在蘇大為面前。

“阿彌,這是你要的。”

“謝了八爺。”

“舉手之勞。”

錢八指的手因為缺了兩根手指,而他另闢傒徑,練了一手暗器絕活而聞名。

此時他用缺了一指的右手,向那本卷宗指了指道:“西市做鯨油燈生意各家的訊息都在裡面,不過阿彌,這些人背景深厚,做的事也很巧妙,抓不到什麼把柄,怕是不好輕易去動。”

“八爺放心,我有分寸。”

“行,你自己知道就行了,那我先去做事了。”

錢八指道:“昨天又有一樁兇案,縣裡頭正壓下來。”

“那你先去盯著,如果需要我就說一聲。”

“好。”

錢八指也不羅嗦,點點頭,走了出去。

蘇大為低頭翻開手裡的卷宗檢視。

之前他讓錢八指手下不良人,幫自己摸一摸西市那些做鯨油燈店鋪的底,看看這些人背後都是誰在撐腰。

現在已經有結果了。

比較巧合的是,其中一家燈鋪又和倭人的案子扯上關係。

現在蘇大為心中有一個頗為古怪的問題。

東瀛會館裡的倭國商人,是真的需要鯨油燈,還是另懷有不可告人的目地?

如果只是正常生意往來,為何偏偏是這家店鋪?

剛好這家店鋪眾多老闆中,有新晉皇后武媚孃的阿姊,這是巧合嗎?

或者換一個思路。

假設倭人真的另有目的,為何他們那麼多店鋪不選,偏偏選中這一家?

這家店鋪有什麼地方能吸引到他們?

下意識間,蘇大為便會聯想到武順。

沒辦法,涉及到那家店鋪的事,怎麼都無法繞開這個大唐新晉貴婦。

或者可以稱上一聲,如今長安名氣最大的俏寡婦。

誰叫她有一個當皇后的妹妹呢?

蘇大為低頭翻著卷宗,默讀著上面的資料,看到武順時,不由感概一聲:“寡婦門前是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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