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關於高宗朝第一次徵東突厥疑點甚多。
蘇大為只能從結果往前倒推出可能的真相。
那便是當時李治並沒有完全掌握唐軍,藉著之前派蘇定方出征高句麗,小小的試探了一下軍方的狀態。
確定蘇定方的忠誠後,迅速派蘇定方回朝,同時開赴燕然都護府,打響了高宗朝第一次徵西突厥之戰。
這一戰,表面上看,大唐是失敗了,除了打掉幾個西突厥的僕從部落,根本沒有實任何戰略級的戰果。
但實際上,自從徵西軍離開長安,李治便在朝中開展了大刀闊斧的改革。
首先便是廢王立武,廢掉前皇后王氏,及過去最受寵愛的蕭淑妃,半月後便立武媚娘為皇后。
接著又是一連串的動作,將王氏與蕭氏,這分別代表著關隴貴族及山東望族的兩支門閥勢力,從朝堂上一掃而空。
同時被驅逐的還有前右僕射房玄齡。
更驚人的是,接著還賜縊死了王皇后與蕭氏。
當然,這個命令據說是出自武皇后之手。
但以當時武媚娘對李治的影響力來說,絕不可能。
必然是李治在背後授意而為。
長安朝堂中,李治敢進行如此激烈的鬥爭,一定是有著足夠的把握。
除了朝堂中新興寒門勢力的崛起,最大的原因,也是唯一的可能,便是軍事上。
此次徵西軍雖然唐軍只出動五萬人,但在這五萬人裡,一定有原本屬於關隴貴族的軍方勢力。
把這些人派出來,無法插足長安之事,李治才可能動手。
一個政治動向,並非表面上看到的那樣簡單,必定有一系列的手段措施,與之相配合。
第一次遠征西突厥,最重要的戰略目標,是清除異己。
攘外必先安內。
將原本屬於關隴貴族和山東望族的唐軍將領,從軍中清除出去。
或戰損,或事後尋由頭撤職,又或是明升暗降。
連大總管程知節戰後都被彈劾,職務一擼到底,何況其他人。
大的方向是這麼回事,但是對於蘇大為來說,李治要清除異己他管不了,但如果徵西突厥失敗,自己豈非白來一趟?
這可是徵西突厥啊,若運作得好,便是滅國之功。
蘇大為志不在從軍,自然是希望為數不多的參軍履歷裡,來一筆滅西突厥的記錄。
對他來說,只有此次“假打”西突厥,變成真打,最好一戰滅掉西突厥,利益最大。
而且也可以結好蘇定方。
至於李治想讓王文度設局整程知節,那關蘇大為屁事。
程知節不想再立功,不想功高震住,對蘇大為來說,同樣是……
關我屁事。
李治總不可能憑空捏造個罪名吧?
反正老程回去就要退休的,被彈劾退,還不如來一場大功嘛。
李世民是李世民,李治是李治,高宗對付臣子,還真做不來李二那種程度。
鐵騎飛揚,驚碎了草原美夢。
視線盡頭,遠遠看到一排黑線迅速蔓延。
看旗幟,是屬於西突厥可汗阿史那賀魯下屬的狼頭旗。
狼騎,在突厥人的武力中僅次於獅騎,是來去如風,做戰風格無比彪悍的勁旅。
同時也是草原上的噩夢。
各族最怕的並不是阿史那賀魯身邊的獅騎,畢竟那五萬獅騎相當於西突厥可汗的“禁軍”,若非生死存亡,絕不會輕易動用。
而狼騎就不一樣了,經常賓士在草原上,對付內外敵人。
立下赫赫戰功。
他們的功績,都是用鮮血凝成的。
一見狼頭旗,足以令草原上的牧民孩子止住夜啼。
天邊盡頭的黑線還在繼續擴張,從一條線,漸漸變成巨大的波浪,最後是數之不盡的汪洋。
騎兵如潮水,連綿不絕。
人滿一萬,無邊無岸,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而此次突厥狼騎出動了有三萬。
不要小看三萬人,他們的戰力與之前的木昆部這種鷹騎不可同日而語。
一名狼騎,能當兩到三名鷹騎。
率領這支大軍的,正是阿史那賀魯之子,如今西突厥的小王,咥運。
他也是最有可能繼承西突厥大汗之位的人選。
“俟斤,前方不遠就是木昆部落了。”
緊挨著咥運的一名狼騎將,向咥運大聲道。
他的身體隨著馬背顛簸,但上半身卻猶如站在地上般,紋絲不動,顯然有極高明的騎射功夫。
此人原為阿史那賀魯手下狼衛的副將。
在阿史那沙畢死後,便擢升為正。
名叫栗特輪。
不過,無人知道的是,他其實是咥運的人。
對於汗位的謀劃,咥運一早便在進行。
如今狼騎基本落在他的手裡,狼衛現在也是他說了算。
只有沙缽羅可汗的禁衛,那五萬獅騎。
若是咥運能有本事,將獅騎滲透進去,不用多,只要掌握三分之一,他甚至有實力可以自立為西突厥新可汗。
他當然不會這麼做。
如今西突厥與大唐之戰在即,需要阿史那賀魯頂在前面。
萬一戰事不諧,到時咥運也可登高一呼,掌握這片草原。
這些都是後話了,當前最重要的是把那個“任務”完成。
數十里的距離,對於騎兵來說,彈指即至。
片刻之後,數萬突厥騎已經將整個部落合圍。
咥運揚鞭指向圍著柵欄的一片雪白帳幕道:“誰替我去征服眼前的敵人?”
“俟斤,交給末將吧。”
栗特輪一鞭抽打在馬臀上。
胯下的戰馬仰天發出一聲長嘶,奮起四蹄越眾而出。
緊跟在栗特輪之後的,是屬於他的私人部曲。
突厥人乃是草原遊牧民族,軍事組成都是以部落為單位,與中原大不相同。
圍住木昆部的狼騎讓出道路。
栗特輪一馬當先衝上,在距離柵欄十丈遠的距離猛一拉韁繩,戰馬人立而起,揚天咆哮。
就在這一瞬,栗特輪右手一抖,一根帶有鐵爪的套馬索飛了出去,筆直抓上木柵欄。
跟著栗特輪衝上來的數百騎士,口裡發出興奮的吆喝聲,跟著投出套索。
從空中看去,就彷彿蜘蛛吐絲般,一下子將護在木昆部大門前的柵欄給“粘住”。
眼見套中了柵欄,栗特輪一拉馬韁,大聲呼喝著向回跑去。
跟著他的狼騎們有樣學樣,同時打馬往回跑。
隨著一聲巨響,長長的木柵欄受不了此力,在刺耳的斷裂聲中,被拉得飛起。
通往木昆部大帳的路打通了。
不待栗特輪指揮,跟著他的狼騎已經分散衝向眼前雪白的帳蓬。
可能會是一場惡戰,也可能是一面倒的屠殺。
總之,讓狼騎衝進部落,將是唐軍最錯誤的決定。
咦?
夾緊馬腹前衝的栗特輪忽然察覺到一絲不妙。
怎麼如此安靜?
按理來說,木昆部應該是有人的,不是唐軍,就是牧民。
怎麼到現在,還不見一個人出來?
這絲懷疑湧上心頭,便怎麼也止不住了。
數息之後,隨著衝在最前頭的騎士,將空空如也的帳蓬撞倒,事情變得越發撲朔迷離起來。
“沒人!”
“我這邊帳蓬也是空的。”
“人去哪了?”
“難不成整個部落都被唐軍殺乾淨了?”
“木昆部有六萬餘人吧?不可能全殺光,地下也沒見血……”
事情明朗了,那夥佔據了木昆部的唐軍,似乎已經跑了。
跑了?
栗特輪頓覺心中無比鬱悶,這就像是攢足了力氣,一拳揮出去,卻打了個空。
唐軍跑了,這還怎麼打。
西突厥小王咥運親自帶狼騎奔赴戰場,結果只趕到個寂寞,啥也沒撈著。
這讓跟著咥運想撈點軍功和戰利品的突厥將領都跟著失望。
“有人,這裡有人!”
突然一聲驚呼,令栗特輪從懊惱中清醒過來。
他精神一振,立刻呼喝一聲,帶著身邊的數十名狼騎,策馬急奔而去。
木昆部人口數萬,光是帳蓬都是上萬頂。
方才突厥人闖入的只是冰山一腳,空置的只是一部份。
到了部落後半部,那些帳蓬裡開始發現人了。
只不過都是些嚇傻掉的木昆部牧民。
手下抓了幾個人送到栗特輪面前,一個年長者,還有兩個少年及一個女人。
栗特輪在馬上俯身,耐住性子向他們問道:“唐軍人呢?”
一片尷尬的沉默後,幾人全都搖頭。
“你們酋長呢?”
依然是一片搖頭。
“那唐軍走了多久?”
還是搖頭。
栗特輪不由大怒。
這特麼一問三不知,自己還怎麼跟咥運去彙報。
後方,已經有咥運身邊的狼衛策馬趕來,向栗特輪轉述咥運的命令。
命他回到戰馬前說明情況。
栗特輪心裡暗罵木昆部的人都是一群蠢貨,眼珠一轉,手在剛才那幾個木昆部的人身上一圈:“把他們都帶著,一會俟斤要問話。”
“是。”
片刻之後,栗特輪帶著木昆部的牧民,回到咥運身邊。
咥運的目光在這些人身上一掃,落到栗特輪臉上:“木昆部的唐軍呢?”
“俟斤,那些唐軍……”
栗特輪眼珠一轉,低頭道:“那些唐軍聽說俟斤要來,懼怕俟斤您的威名,所以逃走了。”
咥運沒有理會栗特輪的馬屁,從他那張清瘦的臉上,一雙如鷹隼一樣銳利的眼睛微微閃爍,停了片刻才接著道:“唐軍知道我要來?”
這話問的透露出他心裡的疑惑。
咥運親自領兵前來,這可是機密。
就連大汗身邊都沒多少人知道這件事,如果唐軍提前知道了,那咥運對於唐軍密探的情報能力,還得高看一眼。
“呃,可能是他們猜到的。”
栗特輪意識到自己話裡的漏洞,低下頭,額頭冷汗滾滾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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