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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論戰(三)

作者:庚新
有了前面的鋪墊,現在安文生與蘇大為說的話,可謂是相當露骨,也可以說是推心置腹。

安文生是清高的,也不喜歡一切世俗的束縛。

常跟著袁守誠一起遊歷西域諸國。

但無論他多灑脫,他總是姓安,這層身份脫不掉。

平日裡那般瀟灑全因有家族之力,在家族需要時,自然也要鼎力相助。

何況物件是蘇大為。

大家相交多年,現在只不過是把這關係更推進一層。

“以我的看法,你肯定是屬於蘇定方將軍這邊,你看啊,你本身為長安不良帥,頂頭上司便是縣君裴行儉,裴行儉的兵法又是跟蘇將軍學的,有師生關係在。

所以你與蘇將軍,天然便有一層聯絡在。

然後你與獅子蘇慶節,又是兄弟,大家還有生意上的聯絡,無論是名份、情還是利,都佔住了。”

安文生斟酌了一下道:“對了,你和狄仁傑又是兄弟,狄仁傑現在是蘇將女的女婿,嘖嘖,你跟蘇將軍這關係被綁得死死的,絕對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說到這裡,安文生忍不住看了一眼蘇大為,那眼神透著幾分怪異。

“文生,你這是什麼眼神啊?你這樣瞪我做甚?”

“不是,阿彌,你這運氣是怎麼長的?也太好了吧,真的是運氣?你莫不是有意在佈局,大置若愚?”

“愚你個頭啊,想屁吃。”

蘇大為一句話罵回去。

這事不能認,絕對不能認。

不然沒法解釋。

“好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不深究,繼續說這事。”

安文生用沾了酒水的手指,在桌上點了三點。

“這次徵西唐軍隱隱是一個三角,分別是大總管程知節,代表先帝的舊臣,軍中勳貴;其次是蘇定方,代表了先帝留給陛下的遺產,是軍中名將,作戰勇猛;最後是陛下親點的王文度,代表的是陛下的耳目,這三者處在一個微妙的平衡中,互為置衡。

而你……”

安文生看了他一眼,在代表蘇定方的那一點,劃了一下。

“你現在自然屬於蘇定方這邊的根腳,雖然你是武皇后的人,不過嘛,武后現在在軍中沒什麼勢力,你職務尚低,還不能在軍中自立,所以歸為蘇定方這邊。

跟著蘇將軍,你是不愁沒有軍功撈的,我料以蘇將軍用兵,很快就會與西突厥兵戎相見。

你為斥候營副營正,到時少不了你一展身手的時候。

最妙的是你與程知節的關係。”

“呃,我與大總管什麼關係?”

“我聽說程知節對你感觀頗佳,而且程處嗣跟你那關係,自不用多說,程家也在你的生意裡參有一股吧?這便是還有利益上的連結,只要你不做什麼太出格的事,程知節是會為你遮掩一二的。”

“這倒也對……”

蘇大為點了點頭,突然反應過來:“等等,我為什麼要做出格的事?”

“沒關係,我可以幫你。”

安文生笑了,那笑容裡,透著幾分促狹之意。

蘇大為頓時不幹了:“我說,你別亂來啊,我手下都是過命的兄弟,別給我瞎安排,我只用按蘇定方將軍的命令,把份內之事做好就可以了。”

“是,我知道蘇定方將軍打起仗來,肯定會用你,但這樣你便滿足了嗎?”

安文生正色道:“此次武皇后為何要派你參與徵西軍,想過嗎?”

“暫避風頭……”

蘇大為自己也覺得說不下去了。

暫避風頭?

從事實的情況看,長孫無忌自身難保,隨時可能覆滅,根本不可能威脅到武媚娘。

更不可能有精力去對付蘇大為。

畢竟,蘇大為雖然讓長孫無忌吃了幾次鱉,但從整個大局來說,蘇大為卻是一招閒子。

長孫無忌最大的壓力和威脅,還是來自於天子李治。

哪有空去盯著蘇大為。

從已知的事往回推,廢王立武是在十月,開始露出徵兆是在六月,蘇大為是在四月左右隨軍出征的。

而像廢后這種大事,自然不可能是臨時起意。

只怕在上次安定思公主的巫咒案後,李治和武媚娘便在運作此事了。

那麼,李治和武媚娘把蘇大為這個時候調出來,究竟有何目地?

總不能是沒事隨便把蘇大為調到軍裡玩一圈吧。

蘇大為之前沒有多想,現在經安文生提醒,心中不由生出疑惑。

“阿姊說過,想讓我在軍中歷練一番。”

安文生撫掌道:“這應該是目地之一,至於其它的,我也猜不到,但我想武后肯定是對你此次參軍,寄予厚望的。

阿彌,像這樣大戰的機會不多,只是完成正常的任務是不夠的,我想,你可能需要更積極一些,掙些足以誇耀的功勳。

這是你日後的本錢。”

安文生的話,令蘇大為陷入深思。

類似的話,之前好像聽過。

對了,尉遲恭和蘇定方,之前在與自己單獨聊天時,都提點過,軍功。

男兒要立了軍功,除非謀逆之罪,沒人動得了。

便是天子,沒有足夠的理由,也不能擅動有軍功的將軍。

大唐畢竟是以武立國,特別重視軍功。

“我懂了,如果有機會,我會多掙些軍功。”

“現在蘇定方是你在軍中的靠山,大總管程知節也不會過份約束你,只有王文度那邊需要留意。”

“嗯?”

“王文度是陛下的人,但你卻不是,你是武后的人。”

安文生想了想道:“雖然武后與陛下為一體,但我感覺得出來,你還不是陛下信重的心腹。

所以在此次上,如果是王文度的事,你不要與他正面起衝突,相反,還要表示足夠的尊重,因為他背後是陛下。

在不影響王文度使命的前提下,我相信他也不會為難你。

如此,你便可以軍中展開手腳了。”

安文生說得很細。

幾乎把其中的關竅全都一一掰開了揉碎了,去說給蘇大為聽。

各方的利益,自己的位置。

蘇大為聽得很認真。

聽他提起王文度,忽然想起之前有一天早晨,遇到王文度巡營時,這位唐軍副總管還曾特意與自己交談了一會。

當時不解,現在想想,也許……

那是王文度向自己發出的“善意”。

越想,就越覺得可能。

不然堂堂副總管,有必要對一個唐軍斥候營的隊正單獨說那麼多?

大營裡幾萬人呢,又不見他對別人這樣。

這傢伙平日裡表現出來,清高得很。

現在回想起來,當日的潛臺詞分明是:“我知道你是武后的人,哎,咱可是陛下的人,一家人,一家人……跟你交個底,這次咱們對付的敵人,不是什麼西突厥可汗,西突厥那些完犢子的玩意,不算啥。

最重要的是,把陛下和武后想辦的事給辦了,你可明白?”

蘇大為抬頭看著帳蓬頂,把王文度的意思腦補了一番。

他感覺,就算不是百分百正確,也應該相差不遠了。

“你們這些家族出來的,心思太重,這樣想事情,好累啊……”

“對啊。”

安文生兩手一攤:“現在你知道為何我不願為官了吧?不是這次的事,我還在外面逍遙快活,出了事,我便沒法子,一定得盡到為人的本份。”

“理解,我真的理解你,比起來,你可能會比較羨慕我這種生活,沒有家族便沒有多的掣肘。”

“滾!”安文生一口氣堵住。

就在這時,帳簾突然掀開,一個興奮的聲音大聲道:“阿彌,你怎麼躲在這裡,我正有事找你,呃……”

話說到一半,才發現這裡有人,一時不由噎住。

蘇大為轉頭看去,一眼看到阿史那道真手裡捧著本被翻得稀爛的書,正一臉尷尬:“你有客人啊?我這……”

“沒事,這是我兄弟,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

蘇大為站起身,向阿史那道真一指:“這位是阿史那社爾將軍之子,阿史那道真,現為我斥候營裡的隊正。”

安文生原本大喇喇的坐著,沒有起身的意思。

他的眼睛毒,一眼掃過去便知來的是個低品級的斥候隊正,在唐軍中屬於基層的基層。

安家本身便是武勳,對這種芝麻綠豆的小官,自是不用太在意。

不過等蘇大為一報家門,立刻收起了輕漫之意,整了整衣冠,起身行了一禮:“原來是阿史那社爾將軍之子,在下安文生,是安……”

不等蘇大為介紹,他便自報家門了。

阿史那道真聽完,不由面色一正,肅然起敬:“原來是安將軍家的公子,失敬了。”

“都是將門,無須多禮,坐下聊。”

蘇大為招呼阿史那道真在小几前坐下,見阿史那道真眼睛直瞥桌上的空酒壺,不由笑道:“文生與我在長安是生死之交,這次專程來看我,所以我把我那份酒拿出來招待,對了,你的酒呢,相請不如偶遇,一起喝啊。”

對啊,一起快活啊。

反正我是沒酒了,阿史那道真你既然趕上了,沒說的,把你那份酒拿出來吧。

這話讓阿史那道真傻眼了。

他撓了撓頭道:“你還不知道我嗎,我的酒早喝完了。”

說完,似乎感覺沒面子,拍案而起道:“你們等等,我去去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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