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定方、程知節,蘇慶節和程處嗣,還有那兩名年長斥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蘇大為身上。
蘇大為在帳內來回走了幾步,伸出一根食指:“第一個疑問,拋屍地點,為何是金山腳下?”
程知節等人不由一愣。
蘇慶節的眉頭皺起來,這個問題他還沒曾想過。
耳中聽到蘇大為繼續道:“如果對方想要藏屍很容易,隨便扔到樹叢茂密的地方,或者乾脆挖個坑埋了,我們幾乎不可能找到。扔在金山腳下,亂石堆中,這實在太過顯眼了。”
蘇定方眼睛微微眯起,沉聲道:“繼續說。”
“第二個疑問。”
蘇大為豎起第二根手指:“這兩人在割喉以前,就已經死了,死亡手法暫時未明。那麼,對方對死人補刀割喉目地是什麼?”
這個問題問出來,再次引起所有人的深思。
帳內的氣氛一時為之凝重。
就連程知節,在這之前,根本沒想到這麼多。
可是現在聽蘇大為接連說出兩個疑點,他也嗅到了非同尋常的氣息。
忍不住便開口道:“第三個疑問是什麼?”
蘇大為豎起第三根手指:“昨晚走失的一共三名斥候,其中一人是第三夥夥長,我看過了,他不在死者裡面,那麼他現在……不對!”
蘇大為臉上突然變色。
剛好,蘇定方也向他看過來。
這位年過半百的老將臉上,閃過一抹驚愕:“莫非……”
蘇定方的眉梢、髮鬢,根根鬚發飄舞,眼中精芒爆射。
似乎他已經和蘇大為想到了同樣的答案。
程知節看向蘇大為,眼中光芒閃爍,握腰刀的手又緊了緊。
一直皺眉苦思的蘇慶節,嘴裡發出啊的一聲,用力一拳擊在掌上。
他向程知節看去,急聲道:“突厥人的衣甲,與咱們大唐制式不同,他們要唐軍的衣甲做什麼?難……大總管,末將請求立刻封鎖營門,逐營點檢。”
程處嗣看看蘇大為,再看看其他人,愕然道:“難道他們還想混進我軍大營不成?”
剛開口時他還沒太當回事,等最後一個字說完,程處嗣的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
換唐軍的衣甲,混入唐軍,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從昨晚三名斥候失蹤,到現在發現屍體,時間過去四個半時辰,對方完全有時間可以從斥候嘴裡問出營中切口。
唐軍大營的口令是每十二個時辰換一次,時間足夠。
其次,剝掉衣甲就是為了換裝。
這一點毫無疑問。
那麼補刀割喉呢?
蘇大為的第二個疑問現在也有了答案,就是為了故意將人引到錯誤的路上。
誤以為兩名斥候是被割喉死,而忽視了其它疑點。
蘇大為在帳中來回踱著步子:“還有疑問沒有完全解開,我再想想。”
程知節發出一聲吼:“來人。”
帳簾掀開,守在帳外的兩名親兵進來,向程知節叉手道:“大總管。”
“傳我軍令,封鎖營門,任何人不得進出。”
“諾!”
目送兩名親兵出去,程知節看向蘇大為:“現在如何做?”
該不會真要查營吧,唐軍上下四萬多人,真要全查下來,一頓雞飛狗跳。
且不說耗費時間,若是抓到人還好,萬一沒抓到,這臉可丟大了。
程知節用兵老成持重,還想最後問一下蘇大為的意見。
蘇大為還在苦思,一旁的蘇慶節眉頭一挑:“大總管,現在可不是猶豫的時候,末將建議,立刻派人逐營點檢,對了,還有昨晚抓到的那兩人。”
“昨晚抓到的那兩人,有問題。”
蘇大為終於抬起頭來,臉上表情複雜:“能做出這種舉動的,絕不是普通的突厥僕從,若我所料不錯,這一次咱們的對手,只怕是突厥狼衛。”
突厥狼衛?
所有人心中一驚。
但一細想,卻又覺得大有道理。
能設伏抓住唐軍斥候,這麼短的時間裡,就想出故佈疑陣的法子,而且敢於換上唐軍衣甲,其心思之細膩,其膽魄之大,還有手腕之狡猾,絕不是普通的突厥人。
只可能是突厥狼衛。
狼衛,於突厥人,便是突厥大汗身邊的貼身近衛。
就好似天子身邊的千牛備身。
而突厥狼衛,更肩負了刺探敵情,潛伏,敵後破壞,保護可汗,等多種職能。
就像是後世特種兵一類的存在。
蘇大為自從上次長安突厥狼衛引發一場大亂後,便一直有留意狼衛這個群體。
查到的資料越多,便越是驚歎。
這支力量,伴隨著突厥的崛起而強盛,又伴隨著東突厥的滅亡而凋零。
如今,西突厥實力也大為萎縮,遠不及突厥汗國最強大之時。
連帶著突厥狼衛都好似消聲匿跡。
但蘇大為明白,他們從沒有真正消失過。
在西域,在河西走廊,乃至在大唐蕃國和長安,他們一直時隱時現。
無數的事件背後,都有這支人馬的身影。
就好似幽靈一般。
被蘇大為一提,程處嗣醒悟過來,他口中喝道:“賊你媽,一身唐軍裝扮,再配合口令,營中數萬兵丁,崗哨不可能記住每張面孔,我現在就過去……”
他急起來,都顧不上和程知節說一聲,急吼吼的向帳外衝去。
便在一掀簾子,冷不防外面也有一人衝進來,厲聲道:“大總管,程校尉,出事了!”
程處嗣差點和他撞上,忙退後幾步,定睛一看,卻是阿史那道真。
“出了何事?”
程知節大步上來,大手一揮,將程處嗣“蹬蹬蹬”的扒拉到一邊。
阿史那道真忙叉手道:“回大總管,昨晚我們斥候營抓到的兩人……”
死了!
蘇大為、蘇慶節,蘇定方、程知節和程處嗣,四人跟著阿史那道真來到關押俘虜的營帳,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情狀。
昨晚抓到的兩名突厥人的探子,自稱是回紇部落的人,現在,已是兩具屍體。
帳蓬裡並無特別的異狀,只有兩名俘虜歪倒在地上。
“誰先發現的?”
程知節問。
“是我手下一名斥候。”
阿史那道真道:“他進帳看看要不要給這兩人喝點水,免得渴死了,結果進來才發現不對。”
“之前誰來過?”
蘇慶節急問。
“是一個面生的兵卒,守帳的侍衛問了一句,他說是奉了大總管之命,過來看一下,侍衛便沒多問。”
阿史那道真的臉色頗有些難看。
真要追責起來,是他手下的人疏忽了,他這個夥長,只怕要負連帶之責。
“不對。”
蘇大為一直沉默著,直到此刻才開口:“還有一個。”
蘇定方一抖身上白色披風,替他道:“我們死了兩個斥候,被剝去兩套衣甲,現在殺這兩個突厥探子的只有一人,還有一個去哪了?”
程知節轉身,狠狠瞪了程處嗣一眼。
程處嗣一臉莫名:“阿耶,呃,大總管,你瞪著我做甚?”
“做甚?斥候營是不是你負責的?如今都被突厥人摸到我軍營裡來了,老子要是早幾年,要把你吊起來抽筋剝皮。”
他這一下發怒,聲音如悶雷一般,嚇得程處嗣臉色一白,似乎記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
“還愣著做什麼?立刻找,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兩個突厥探子給老子找出來!”
程知節一腳把程處嗣給踹了出去。
一旁的蘇慶節和蘇大類、阿史那道真,看得都是一哆嗦。
程老魔這腳是真踹啊,程處嗣嗷的一聲直接飛出帳外了。
程知節一腳把親兒子踹出去,又冷冷掃了一眼蘇定方還有蘇大為等人。
丟下一句話:“其它的事容後再議,先把突厥探子的事解決,我老程丟不起這個人。”
狠狠一甩披風,大步走出去。
蘇定方欲言又止,搖搖頭跟著出去。
現在這個時候,再說出兵的事,估計程知節也不會理了。
還是先把突厥狼衛揪出來吧。
這事要是傳出去確實沒面子,居然被人摸到鼻子底下了。
若不是蘇大為機警,發覺有異,只怕那探子真要在營里長期潛伏起來。
那結果……
蘇定方的眼中閃過一抹憂慮。
看來自太宗過世以後,大唐府兵確實疏於操練,居然出了這樣的紕漏。
這種事在太宗時期,根本不可能出現。
府兵……
蘇定方心事重重的走出去。
蘇大為和蘇慶節對視一眼:“現在怎麼辦?”
“賊你媽,我也不知道,從沒遇到過這種事。”
蘇慶節兩手一攤,將近五萬人的軍營,要想把兩個探子揪出來,至少也得大半天。
如今也沒什麼好辦法,只有等程處嗣那邊對各營各帳蓬逐一搜查了。
蘇大為苦笑一聲,正想去檢查一下兩名突厥探子的屍體,看看還有沒有遺漏的地方。
便在這時,突然聽到帳外傳來一陣喧鬧。
蘇大為與蘇慶節對視一眼,兩人同時出了帳蓬。
一眼看去,只見副總管王文度與蘇定方,居然正在爭吵。
大總管程知節,站在兩人身邊,臉黑得如鍋底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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