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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案件覆盤

作者:庚新
申時末。

斜陽從視窗透入,一束半透明的光落在公廨內的地板上,形成巨大的光斑。

就像是有一堵無形的牆,壓在蘇大為的心口。

申時大致等於後世的下午四到五點,過了這個時間,夕陽西落,夜暮升起。

而手頭這個案子,才剛剛查到一點端倪。

還剩一個時辰,也就是......

兩個小時。

蘇大為感覺自己額頭微微滲出了汗水,下意識舔了一下唇。

他抬頭向***看去。

有時候不得不佩服***的心態穩定。

到這個時候了,居然仍不見半點慌張。

“阿彌,別擔心,我們一定能贏。”

***轉頭向他看了一眼,眼神中透出堅定。

“現在,讓我把整個案子,從時間上覆盤一下,把已知的資訊加進去,根據已知的,再加入我個人的推測,阿彌,還有兩位不良帥,周令史,你們可以幫我拾遺補缺。”

說著,他左右看了一下:“有沒有紙筆?”

“有。”

蘇大為將自己平時用的筆墨紙硯拿出來,在桌案上將紙鋪開。

周揚主動上來,幫著磨墨。

***接過蘇大為遞上的筆毛,在硯臺裡飽沾了墨汁,微吸了口氣,在紙上刷刷畫了幾筆。

“這個案子,咱們就從昨晚開始,從昨晚勞三郎之死......”

昨天夜裡,勞三郎在公交署裡留到了最後。

他或許是有許多公務要處理,又或許,是有不可告人之秘。

勞三郎坐在桌案前,面前放著文書。

這上面記錄了公交署往來的數字,何日送了什麼貨到哪裡,又或者承接了哪新貨運生意。

一筆筆,都各有來處和歸處。

勞三郎粗通文墨,據說幼年時家裡有幾分薄產,所以習得文字。

雖然做不得官,但尋常刀筆吏的工作,也還能勝任,所以公交署裡的往來帳目,一直是由他來掌管。

手裡提起毛筆,他正要往帳目上添上幾筆時,突然好像想起了什麼。

勞三郎放下手中筆,起身來到門前,將**上。

想想不放心,又將窗都從裡面扣上。

重新回到桌前,他定了定神,終於在帳目上記上一筆新的數字。

然後,他面露微笑,定格在那裡,再也沒了動靜。

“勞三郎時於昨晚何時?”

“從屍體痕跡判斷,應該是昨晚戌時。”周揚道。

***點點頭,抬腕在紙上寫上“帳目”二字,同時頭也不抬的道:“阿彌,外舉不避親,內舉不避嫌,公交署令是周良吧?他和你熟,你派人把他傳來,跟他說要查公交署最近的帳目,這數字應該不止一份,兩邊一對,能查出來,帳中缺失的一頁記了些什麼。”

“是。”

蘇大為點點頭,快步走到公廨門前,招手喚來南九郎:“週二哥在哪?快把他找來,讓他帶上公交署的帳目,切記不可走漏訊息。”

“諾。”

南九郎見蘇大為神色凝重,不敢怠慢,抱了抱拳,轉身離去。

“接著是今早,大約辰時,我與思莫爾的商隊一同回長安,在開遠門前,被金吾衛攔下盤查,結果胡商阿巴爾突然塞了一塊牌子給我,事後經大理寺李思文告知,這塊黑牌乃是突厥人的。

這裡我始終沒想明白,那阿巴爾為何要將牌子塞給我,是有意,還是無意?

或許只是為了轉移視線,令金吾衛忽視其它有用的資訊?

此處,暫且存疑。

之後,阿巴爾被發現,跪在開遠門前,面露微笑而死。”

說完,***抬頭向**和周揚點點頭:“先前我們去夏仵作那裡,已經複驗過,證明阿巴爾應該是死於中毒。

至於是何種毒,現在還不清楚,或許是沒有記載的無名之毒。

但是問題來了,當時眾目睽睽之下,是何人對阿巴爾出手,讓他中毒而亡?

還是他自己服毒自盡?

目前沒有看到屍體有明顯外傷,我傾向於他是服毒而亡。

若是服毒,那麼......”

***在紙上刷刷又是兩筆記下:“昨晚勞三郎之死,是否也是服了某種毒藥?否則兩名死者,何以死狀全都面帶詭異笑容?有人查過勞三郎現場,有無茶水,是否有毒?

還有兩名死者的牙齒、口舌,都查過嗎?”

這話說時,他直接抬頭目視著周揚。

原本週揚就是由大理寺調來查勞三郎之死。

而且此人似乎頗有些本事。

周揚瘦長的臉上,麵皮微微一抽:“我還真沒查過屍體的口中,不知夏仵作有沒有查過,我現在就去看看。”

“此事就交給你。”

***點頭道。

周揚抱了抱拳,快步走出公廨,找夏仵作去了。

蘇大為衝門口沈元喊了一聲:“大白熊。”

“在。”

沈元正蹲在門旁的地板上,聽得蘇大為呼喚,一下子站起身,猶如一堵黑鐵塔。

“你跟著周令史去看看,就是剛才出去的那人,他去仵作那裡查屍體,你就跟著他,看有什麼需要幫手的。”

“好。”

沈元摸摸腦袋,轉身去了。

***看了蘇大為一眼,心知蘇大為對周揚不太信任,也不多問。

用毛筆沾了沾墨汁,接著在紙上劃了兩筆,繼續道:“毒這一樁,等周令史查的結果,暫且按下不表;接下來,是阿彌你這邊,查了西市貨棧,查今早那支商隊的貨物,結果發現,貨裡有些箱子是空的,箱中的東西不見了。”

“是黑火油,我方才問過思莫爾。”

“黑火油?”***想了想,點點頭:“那麼,在貨進入貨棧後,直到你帶人去查,這中間,還有誰去過了?立刻派人去查,趕緊。”

“好。”

蘇大為點點頭,看了一旁的**:“十一叔,你手下還有人嗎?我這邊人手都鋪出去抓那些胡商了。”

“行,這事我來安排。”

**挺起胸膛,走到公廨門口招來一名不良人,將命令吩咐下去。

“黑火油可燃,無名之毒,可殺......

就怕如果真是突厥細作在暗中,是要做一樁大事,或者趁著上元夜,大肆破壞、殺戳,甚至如果不弄清他們下毒的方式,萬一此毒流入宮中,傷到了宮中貴人......”

蘇大為與***對視一眼。

這並不是不可能的。

大唐的宮禁,並不如想像中嚴。

只要有金魚袋、銀魚袋,便可憑魚符進出。

最關鍵的是,到現在還不知這種詭毒,是用什麼方式投放。

是液體,還是空氣?

是要投入水源,還是......

“宮中的戒備必須加強,如果可能,最好能取消今晚的燈會。”

***沉聲道。

“不可能!”

就在此時,一個聲音從外面傳來。

眾人扭頭看去,一眼看到長安縣令裴行儉,正從外面快步走回來。

他的神情透著疲倦,但一雙眼睛,依舊精光四射,顯出過人的意志力。

“縣君!”

馬大惟、**及蘇大為均向裴行儉抱拳行禮。

***也向他點頭道:“二哥。”

裴行儉揮了揮手:“不用客氣,說說這案子吧,我剛才聽你說,想要取消今晚燈會?”

“是,目前這案子,只知道幕後之人,手裡有了極易燃燒的黑火油,有一種無形無狀,能令人帶著微笑而死的詭異之毒,除此之外,我們對那些暗處的人一無所知。

甚至連他們是否是突厥人都未可知。”

這話令蘇大為也是微微一愣,**忍不住道:“不是說有突厥細作嗎?”

“那只是根據那胡商死前交給我的牌子來做推斷,如果反過來想呢?如果幕後之人是故意丟擲煙霧,要迷惑我們呢?誰能知道?”

蘇大為看向裴行儉:“***大兄說得,的確有可能,最好的辦法就是取消燈會,加強戒備,直到我們將人抓到,縣君能否向陛下進言?”

“不可能。”

裴行儉雙手負後,在堂中來回踱了幾步,沒有解釋為什麼不能:“馬大惟,萬年縣那邊,你們王縣君正在佈置人手,做一些必要的防備,你且回去協助。”

這話,隱隱有逐客的意思在裡面。

馬大惟臉上堆滿了笑容,向裴行儉抱拳:“既然如此,我先告退,裴行儉若有事,只管讓人告訴我。”

裴行儉點點頭,目送著馬大惟出去,環顧了一下公廨內,指著縮在一角的思莫爾:“這胡商為何在此?找人把他帶下去,先看管起來。”

“是。”

蘇大為忙喊一名捕快進來,將思莫爾也帶出去。

同時心中暗想,剛才說話沒有避諱思莫爾,那是潛意識還是當他自己人,還是大意了些。

以後這些細節都要更小心才行。

等公廨內只剩下裴行儉和狄仁、蘇大為三人,裴行儉這才壓低聲音道:“取消燈會,莫說時間來不及,聖上,也不會答應。”

***面色一動:“二哥,難道朝中......”

“噓!”

裴行儉繼續道:“你以為我沒想到跟陛下提嗎?上午出了案子,我下午就讓人傳報給陛下,希望能暫緩上元夜燈會,但是被陛下拒絕了。”

蘇大為盯著裴行儉,腦中急轉:“陛下拒絕,是......”

“理由不重要......我聽說,此次上元夜燈會,原本朝中趙國公提議取消,理由是遼東那邊近來頗不太平,但是被陛下叱退了,陛下堅持上元夜燈會乃是成例,不可輕廢。”

這話出來,蘇大為張了張嘴,看向***。

難怪剛才大兄那種反應,看來已是猜到了。

燈會只是一樁小事,卻是朝中趙國公長孫無忌與大唐皇帝李治,意見相左的投影。

自從上次萬年宮洪水之事,李治明顯變得強硬了許多。

而如果上元夜燈會出了大亂,豈不是證明趙國公是對的?

到那時,聖上會如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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