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心蠱是什麼?”蘇大為問。
王敬直搖搖頭,揹負雙手走到窗邊。
他的眼睛看著滿園梅花,目中露出蕭索之意。
“哎,你倒是把話說完啊,別話說一半......”
蘇大為有些無語了。
論裝逼,我只服你王敬直。
“我在**跟當地巫醫學祝由術時,曾聽說,在**和閩越等地,有大巫擅長養蠱。
其中有一種蠱,就名惑心蠱。
據說當地許多塢寨與世隔絕,其中蠻女要尋覓夫君時,就會外出,在自己看中的人身上下蠱。
如此一來,對方就會對她們言聽計從。”
“呃,聽起來像是月老的紅線一樣。”
“你要這麼說也沒錯,這惑心蠱原本就是為了男女之事。”
王敬直不知想起了什麼,仰頭望天,久久無言。
喂,你這是陷入回憶殺還是又裝逼?
一定是在裝吧。
蘇大為實在等不及他慢慢想,接著道:“但是這種蠱,也能控制人的心神,操縱對方的行為?”
“沒錯。”
王敬直點點頭。
“那究竟是誰會給武順下這種蠱?目地是什麼?”蘇大為忍不住又問。
然後,他看到王敬直盯著自己,目光古怪。
蘇大為朝自己身上看了一下,沒什麼異常,又摸了摸自己臉頰:“雖然我知道自己長得不錯,但你也不用這樣看吧?”
“你臉皮真厚......”
王敬直皺了下眉:“斷案是你們不良人的事,問我,我怎麼會知道。”
“好吧,她身上的蠱你有辦法解嗎?”
“當然。”
“那我還剩最後一個問題。”蘇大為看著他認真的說。
“什麼?”
“幫她驅了蠱蟲以後,你能否好人做到底,再幫我把她送回去,對了,不要讓她記得發生了什麼。”
王敬直:“......”
過了片刻,他幽幽的道:“我怎麼會認識你這樣的朋友。”
天色漸漸暗下來。
蘇大為拖著略微沉重的腳步向家走去。
今天的試探,從結果來看,不甚理想。
在武順這裡耽擱了不少時間,卻並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武順身上那惑心蠱是誰種下的?
與自己查的案子有沒有聯絡?
目前,仍毫無頭緒。
走進輔興坊,穿過傍晚的人流,沿著永安渠向前,遊人漸少,遠遠看到自家宅子前,有一個人佇立著,跟個石柱一樣。
蘇大為見了不由一愣:“大虎,怎麼是你?”
“蘇帥。”
高大虎主動迎了上來。
“怎麼不進屋裡等我?”蘇大為問,接著又道:“你兄長他?”
“我來就是為了大兄的事。”
高大虎拉著蘇大為的手臂,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道:“昨夜之後,大兄一直沒出現,直到方才,他才聯絡上我。”
“昨夜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兄他看到了霸府的人。”高大虎咬著牙,眼裡閃過一抹怨恨。
“是霸府的三府主蔡芒。”
蘇大為心裡一動,果然是蔡芒。
只是沒想到霸府的府主居然會在林老大的澡堂裡出現。
“大兄昨夜追蔡芒時,又被太史局的人跟上,現在他受了點傷,需要時間恢復。”
高大虎深吸了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接著向蘇大為道:“大兄讓我向蘇帥致歉,他沒想把澡堂生意搞砸,是蔡芒先動的手,原本大兄還抓到蔡芒身邊的人,可惜後來被太吏局的人搶走了。”
“太史局。”
蘇大為想了想道:“我知道了,你大兄還說什麼了嗎?”
“他說,蔡芒既然在延平門附近出現,也許霸府其他人,也未躲遠。”
高大虎的話說完,蘇大為頓時一個激靈。
燈下黑!
自己竟然疏忽了。
霸府那些人,很有可能就藏在延平門附近。
想到這裡,他早已按捺不住,用力拍了下高大虎的肩膀:“有新訊息再聯絡,我現在要趕去衙門佈置一下,看看還來不來得及。”
來肯定是來不及了。
但不試一下,總歸不甘心。
透過縣君裴行儉發動長安縣的差役,還有手底一批不良人,同時還聯絡了萬年縣那邊不良人,幾家一起,向延平門附近搜尋。
只要霸府的人在延平門待過,就不可能不留下痕跡,人吃喝拉撒,一個外來面生者,總會被人看到。
而尋找這種蛛絲馬跡,正是不良人的強項。
他們分散到各閭各坊間,融入到尋常百姓中,悄無聲息的打探著。
分派好任務的蘇大為自己,也並不輕鬆,因為一件突然的事,讓他剛放下去的心,又一次提起來。
“柺子爺你說什麼?”
“南九郎那邊出了點小差錯。”柺子爺呲牙一笑,露出他幾顆大黃牙,接著道:“阿彌,你也不用太擔心。錢八指在那邊,出不了漏子。”
“到底是怎麼回事?”
蘇大為深吸了口氣,感覺到心裡隱隱有一絲焦慮。
柺子爺砸摸著嘴,繼續說下去:“那個鄧建不簡單,他反摸了九郎的底子,九郎一時不查,說漏了嘴。”
這就是偵察與反偵察了。
南九郎這還是太年輕,經驗太少。
“實在不行,只有先把鄧建抓住,不能讓他漏了訊息。”
“八指那邊會處理的。”
“回來了,回來了!”
公廨門外傳來一聲喊,就見錢八指和幾個不良人,扛著一個人走進來,隊伍最後,跟著一臉羞愧的南九郎。
一進門,錢八指就向蘇大為咳嗽一聲道:“阿彌,這人狡猾的狠,實在遮掩不過了,只有綁來了。”
眾人隨他的視線,一眼看到,被兩名不良人扛著,捆得好似粽子一樣的人,正是鄧建。
夜色越發深沉,長街外隱隱傳來報時的更漏聲。
長安縣衙裡,屬於不良人的公廨中,燭光一直亮著。
“阿彌。”
柺子爺走出來,搖搖頭。
錢八指跟在他後面,從刑訊的小屋裡走出,抹了把臉上的汗水,低罵了一聲:“直娘賊。”
“很難纏?”蘇大為問。
“不是一般的硬。”錢八指在不良人裡,已經算是精於刑訊的高手了,只是這次遇到的對手有些特別。
“這個人很聰明,他在試探我的底線,知道我心裡有顧忌,下不去死手。”
錢八指咳嗽了一聲,抓起一旁的水壺,往嘴裡灌了一大口。
“可惜老鬼不在。”柺子爺一臉惋惜。
桂建超是長安縣第一刑訊高手,只有他想不想問,沒有對方能不能回答。
把窮兇極惡的犯人交給桂建超,只要他願意,用不了一個時辰,鐵打的漢子也得認慫。他要是想跳槽,多少個衙門都會排隊請他。
只可惜桂建超上次外出後,到現在也沒回來,也不知為什麼事耽擱了。
蘇大為看了一眼刑房道:“我去試試。”
“你?”
錢八指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蘇大為,又看了一眼柺子爺。
柺子爺勸道:“阿彌,這種髒手的活,你交給我們就行了,再說我們都審不出來,你去,也未必行。”
“時間不多了。”
蘇大為沒有直接回答柺子爺的問題,而是抬頭看看天色。
“天亮以後,新羅使團見不到這人,只怕就會察覺,到時候我們想查案就會更困難。”
說到這裡,他活動了下手腕,裝出一臉輕鬆的道:“所以我去試試吧,既然做不良人,哪有什麼髒不髒手的說法。”
“行,我們給你壓陣。”柺子爺道。
這話的意思就是蘇大為審訊的時候,他和錢八指在後面站著,給犯人施加心裡壓力。
“不用。”蘇大為搖頭拒絕:“你們在門外等我就行了。”
南九郎蹲在門廊下面,抬頭看著蘇大為,欲言又止。
蘇大為衝他道:“九郎你也在外面等著,等我忙完了再說。”
南九郎蜷著身子用力點頭,蘇大為衝其他人打個招呼,邁步走入刑房。
刑房,嚴格來說,並不是專門用來審犯人的。
只是不良人辦案,往來的犯人多了,總要有個審案子的地方,有些時候也會需要動用刑訊手段,才有了這麼個房間辦事。
刑房裡自然不會環境太好,昏黃的四壁,對門牆上掛著幾副鐐銬,一些棍棒長鞭。
靠門的位置上有一張桌案,上面一盞油燈,燈光如豆。
沒有窗,
刻意用四面牆的房間,是為了審訊時,增加犯人的心理壓力。
蘇大為走進來,反手將門關上。
這就是一個密閉的空間。
只有他和鄧建兩人相對。
鄧建手腳被鐐銬鎖著,以一個跪姿跪在牆邊,上半身無力的前傾。
這個動作,令雙手的鐐銬鎖鏈拉得筆直。
兩個漆黑的鐵環在他手上勒出深深的血痕。
他的頭低垂著,只有胸口微微起伏,才看出這個人還活著。
剛才八指和柺子爺一番“招待”,想必這鄧建也很不好受。
“鄧建。”蘇大為衝他喊了一聲。
嗆啷啷~
黑沉的鎖鏈動了一下,發出聲響。
燭光陰影下,鄧建緩緩的抬頭。
從他的嘴角,有血水混合著粘液緩緩滴下,看上去十分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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