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梯湧上城頭。
“將軍!”
一名被人抬下來的唐軍士卒,一隻眼睛插著箭矢,血流滿面。
不知哪來的力氣,在看到一員沉默唐將走向城頭時,伸手一把抓住將軍的手。
“死了……今日守城的五百兄弟,全都死光了,將軍……小心。”
身穿殘破鐵甲的大唐將軍,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
拍了拍對方的手:“我會的。”
士兵聽到他答話,像是鬆了一口氣,手指一鬆,頓時暈厥。
那唐將向身邊士伍道:“把傷兵妥善治救,能動的還有多少?隨我上城防務。”
“將軍,我們去就成了,您……”
“少廢話。”
郭待封粗暴的打斷對方:“這局面,大食人和突厥人在跟我們玩命了,本將不上,怎對得起這些死去的弟兄?”
校尉身子微震,向著他叉手:“喏!”
接著又道:“本部預備隊原定五百人,實有三百人,願隨將軍守城。”
原本一個折衝府下府八百人,戰了一月餘,減員至五百。
這幾日下來,就只剩下三百。
當真是駭人的傷亡率。
郭待封深深看了校尉一眼:“跟我來。”
城上時不時響起巨石轟響。
還有敵人箭雨不斷灑下的聲音。
對於這些危險,郭待封恍若未覺。
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
對於想做大唐名將,想做一番事業的郭待封來說,他在怛羅斯兵敗的一刻,就已經死了。
每到夜裡,眼前彷彿晃動著無數張臉。
一張張或熟悉,或陌生的臉龐。
都是大唐的將士。
一個個或兇狠,或淒厲的聲音,都在向他大喊:“你為什麼遵薛禮的軍令?為何?”
“我們都死了,為何你還活著?”
郭待封無言以對。
他是大唐名將郭孝恪的兒子。
早早得裴行儉看中,提拔至左豹韜衛將軍。
也曾追隨蘇大為,在徵突厥,徵吐蕃時,立下汗馬功勞。
以他的戰功、出身、經驗,原本絕不可能有任何失誤。
更不可能不遵軍令。
但他偏偏這麼幹了。
這一生,他唯一一次孟浪,唯一一次,想要炫耀一下自己的本事。
鬼使神差,鬼迷心竅。
一次,便萬劫不復。
人生沒有後悔藥。
所有的家族榮光。
父輩的榮耀。
在兵敗的一刻被葬送。
那段時間,他總是睜著眼到天亮。
懷疑活下來計程車卒在背後偷偷咒罵自己。
懷疑死去的人,在泉下,也在詛咒自己。
“你為什麼不去死?”
“你為什麼還不死?”
“你愧為大唐將軍!”
“你對得起身上的明光鎧嗎?”
無數的聲音交織在頭腦裡。
痛苦如毒蛇般啃齧著內心。
“隨我來。”
郭待封面無表情,手握著橫刀,率領最後一支預備隊,登上龜茲城頭。
他知道,裴行儉手上已經沒有預備隊了。
若自己這三百人打光。
剩下恐怕只有裴行儉和薛禮親自上城守護。
“就讓我戰死在龜茲城頭吧。”
“這樣或許內心會好受一點。”
郭待封暗自想。
隆隆隆~~
龜茲城中,戰鼓突然響起。
這是唐軍出擊的戰鼓。
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種鼓聲了。
剛剛登上城頭的郭待封和三百預備隊,人人臉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一隊唐軍士卒衝上城頭。
看衣甲,當是裴行儉身邊的親衛。
原本他們有一百人。
但是上次為了堵住城牆垮塌的豁口,折損了大半。
現在裴行儉身邊大概只有三十餘人。
大多都是裴氏子弟。
追隨裴行儉戎守西域,打熬軍功。
為首一人,郭待封記得名裴讓,乃是裴行儉的子侄輩。
“郭將軍。”
裴讓氣息微喘:“大都護有令,開城門。”
“什麼?”
郭待封和身邊的唐軍士卒下意識瞪大眼睛,懷疑自己聽錯了。
一片譁然。
這個時候開啟城門,是要放大食人進來嗎?
數千唐軍能苦撐到現在,全靠城牆之利。
若是城門洞開,以大食人的兵力,唐軍瞬息便被吞沒。
這並非單兵戰力的問題,純粹是數量級上的差距。
“薛將軍要出城。”
裴讓急道。
郭待封面容微變,似乎想到了什麼。
但是他沒開口多問。
揮手下令道:“開城,為薛將軍壯行。”
手下校尉叉手應喏。
似乎所有人都明白,有薛仁貴在,是絕不會放那些大食人衝進來。
薛仁貴,是大唐最兇猛的猛虎。
“各將士,準備好弓矢,一會我們替薛將軍開路。”
“喏!”
盞茶時間後,伴隨著陣陣絞盤機括的聲響。
正在瘋狂攻城的突厥人驚愕的發現,龜茲城門,正在緩緩開啟。
已經準備親自上陣攻城的阿史那屈度面露狐疑之色。
“怎麼回事?唐人要做什麼?”
沒有人能回答他。
攻城的突厥人,早已有人衝向城門。
搶門!
這是突厥人的作戰本能。
曾經有一個黃金的時代。
只要突厥人出戰,中原人便只能龜縮躲在城裡,希冀以那道牆保全性命。
所有突厥人都明白,只要衝破這堵牆,衝入城內,便可以自由的燒殺搶掠。
掠奪的本能,早已融入血液裡。
這是狼性。
狼天生要吃羊。
“衝啊!”
“衝進城門!”
一群突厥人已經顧不上什麼陣型了,發出亢奮的吼聲,如湧動的狼群瘋狂的衝向城門。
開始還有些謹慎。
待順利入城後,頓時大喜過望。
沒有埋伏。
沒有機關。
就這麼簡單的入城了。
“城破了城破了!!!”
無數狼一樣的歡呼吼叫著,直衝上天。
阻擋突厥人和大食人一月餘的龜茲城,居然就這麼被衝破了。
踏踏踏~
突然,一陣沉悶的敲擊聲,進入突厥人的耳中。
那些衝入城的突厥人驚愕的發現,在城門另一頭,在長長的大道盡處,不知何時多出一隊騎兵。
大唐玄甲精騎。
當先一員大將,一身血淋淋的明光鎧。
由於被血濺得太多,金色的甲冑已經被血塗成暗紫色。
馬上的薛仁貴一臉冷漠,拉下覆面猙獰鬼面。
輕夾馬腹,左手執槍,帶著身後的一百唐騎,向著湧入城門的突厥人,提起馬速。
踏踏踏~
巨大的馬蹄,敲擊著地面。
戰馬打著響鼻,噴出白色的氣霧。
這一隊唐騎,面具猙獰,彷彿自地獄殺出的魔王。
“是薛仁貴!”
“是薛仁貴!!”
“薛仁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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