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各自帶了長子加入軍中。
展現與蘇大為共同進退的意思。
帶著兒子入軍,要麼打贏這一仗,要麼大家一起死,連子嗣都不得保全。
這是存了破釜沉舟之念。
“慎言,在想什麼?”
蘇大為的聲音驚醒了差點走神的薛訥,他忙向蘇大為叉手道:“總管,方才斥候回報,距離龜茲只有四日路程。”
蘇大為微微點頭,目光掃過在場眾人:“時間差不多了,再往前,雙方的斥候會糾纏在一起,對方會察覺到我們到來。”
數萬大軍,甚至數十萬大軍,斥候都遠放數十里至百里。
有一些嚴謹的將軍,甚至會將斥候放得更遠。
與大營隔著一兩日的路程,不斷有斥候來回交織,交換著情報。
在古代戰場上,雙方在陣勢接觸以前,都是瞎子和聾子。
只能憑經驗感覺,大勢去判斷,敵人應該會來。
應該會有一場大戰。
但具體什麼時候遭遇,敵人規模如何,這些,始終籠罩在迷霧中。
只有雙方軍隊交鋒的那一刻,才會清晰起來。
這就叫“戰場迷霧”。
迷霧建立在對敵人一無所知的前提上。
一但彼此斥候交鋒,那秘密將不再是秘密。
“為了應對接下來的形勢變化,我召集諸將來此,打算做最後的戰局推演,決定與大食人作戰時的最終方略。”
蘇大為目光掃了一圈後,重新落回到面前的沙盤上。
拿起手裡的竹杆向沙盤中一點。
“目前我們在這個位置,數日後,在龜茲城北七十里,我們將與大食人的軍隊遭遇……”
聽到話音,圍繞沙盤所有大唐將領,都不由背脊一挺。
一種肅殺之氣,油然而生。
誰都知道,如今大唐最強的兩位名將,一位是裴行儉,一位是蘇大為。
兩人用兵,都各自有蘇定方的影子。
裴行儉得了“不動如山”,“其徐如林”。
蘇大為則得了“其疾如風”,“侵略如火”。
若說裴行儉擅謀全域性,攻守自如。
那麼蘇大為便是謀定而後動。
不動則已,動如雷霆。
其攻勢如江河不竭,層層推進,而且其中不斷有出人意表的奇計。
比如對百濟叛軍時,以趙胡兒為首的斥候從高山穿飛行翼裝飛入山城,神兵天降。
對高句麗時崛開江水,倒灌平壤。
對吐蕃時,將計就計,將吐蕃主力引入山谷,製造雪崩。
蘇大為常與身邊將領說自己用兵是“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
先隱藏住自己的破綻,去掉任何導致失敗的可能。
再等敵人露出破綻,發動致命一擊。
“眼下局面,敵強而我弱。
二十萬大食和突厥人,西域胡人的聯軍,就在眼前。
我軍精銳只有府兵七千餘人。
加上徵召的吐蕃和吐谷渾等僕從軍,也不過八萬。”
蘇大為凝視地圖,緩慢而沉著道:“以弱勝強,更要一擊必殺。”
眾將紛紛點頭。
心知此次情況特殊,屬於大唐自己的精銳不多。
軍中僕從佔了絕大多數。
指揮上和配合度,都是唐軍對外征戰,有史以來最差的一次。
一但戰局僵持,僕從軍將會暴露指揮層級混亂,作戰排程不如唐軍靈便,做戰意志薄弱,戰術素養偏弱,對陣型不熟悉,甚至對蘇大為發出指令反應不及,各種問題。
在這種程度的戰爭裡。
任何一個細小的失誤,都可能導致敗相。
一角潰敗,將迅速波及全域性。
薛訥與蘇炎做為場中最年輕的將領,豎耳傾聽,用心去記。
或許蘇大為一些推演和指令,他們現在受於年紀還不能全部理解。
但也一定要強記住,慢慢回憶和消化。
這種名將隨口一句,往往是千錘百煉,戰場中智慧的凝結。
若能悟透,對各將自身,將是莫大的造化。
這便是所謂貴人指引。
若無人點這一句,要憑自己在戰場中磨鍊出來,不知要耗費多少時光。
但若高手點一句,一但在戰場中結合實用參悟出來,立刻便有質的飛躍。
並不是人人都有聆聽名將教誨的機會。
像程家和尉遲家的小子,因為在外面執行軍務,便無法在現場親耳聽到。
之後雖說能聽到程處嗣和尉遲兩位將軍的轉述,但那畢竟轉了一道,沒有這種臨場感,效果也會大打折扣。
薛訥很快收懾心神。
壓抑住心中的激盪。
這次參軍,是他自己主動央求蘇大為加入。
一方面想尋得父親薛禮的訊息。
另一方面,想以自己的戰功,洗涮薛禮戰敗之恥。
做名將!
將來某一天,一定要像阿叔一樣,指揮千軍萬馬,替大唐滅國開疆。
薛訥的眼裡,隱隱有火光在閃動。
……
嗚嗚嗚
蒼涼而雄渾的號角吹動。
那是吐蕃人進攻的序曲。
狂風捲起狂沙。
天空有禿鷲盤旋不去。
地面上的腐屍臭味,引起這些畜牲的興趣。
可惜,地面上的人太多,令禿鷲有些忌憚,不敢落下。
“整整一個月了,小小的龜茲城,還沒打下來。”
黃金色的巨大馬車行營中,發出一聲不甘的咆哮。
“大食人的軍隊,不能停步於這小小的龜茲城。阿史那屈度,你是突厥可汗,也是我們大食人手裡的刀,如果今日不能攻下這龜茲,我看你也不配做我的坐上賓了。”
大食主帥阿卜杜勒,斜倚在他鋪滿波斯毛氈的大椅上,山羊鬍子隨著他激動的語調,一翹一翹的。
看起來頗為滑稽。
坐在下首的阿史那屈度,臉上帶著玩世不恭的笑容。
“大帥,小小的龜茲城不算什麼,你說要拿下,我便替你拿下,不過……”
阿史那屈度話音一轉:“之前不是說,想以龜茲城為餌,將大唐的援兵吸引過來?”
“太久了。”
阿卜杜勒嘴裡咕噥了一下,渾濁的眼裡有一絲陰狠之色:“天竺那邊戰事不順,大唐的總督始終守著關口,這樣一來,我們東進的戰略將會受阻於此。”
他坐直身體,將手裡黃金酒杯重重扣在桌上:“我們必須在這裡開啟局面。”
副帥哈栗吉點頭附和道:“龜茲城不過數千唐軍,我們留數萬人已經足夠,二十萬大軍在這裡空耗,卻沒有新的收穫,若哈里發知道了,一定會怪罪我們。”
“好吧,我明白了。”
阿史那屈度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形向著座上兩位大食統帥微微躬身,以右手撫胸道:“那麼,我會在今日,將大唐的龜茲城拿下,將大唐的安西都護送給大帥。”
他行禮起身道:“不惜代價。”
阿卜杜勒大笑起來,撫著鬍鬚,兩眼微眯:“我等你的好訊息。”
阿史那屈度大步走出行營,如鷹隼一般的目光狠狠掃過外邊計程車兵,目光落在突厥狼衛身上,厲聲道:“整兵,今日要拿下龜茲城!”
被他一聲吼,狼衛們下意識挺起胸膛。
但下一刻,有帶隊的將軍遲疑道:“大汗,龜茲城雖小,但是大唐安西都護的行府所在,城池堅固,士卒精銳,我們打了月餘都沒打下來,想要一日拿下只怕……”
啪!
阿史那屈度狠狠一耳光抽在對方臉上。
抽得狼衛頭領身形一個趄趔,還沒站穩,就被屈度大手抓著脖頸,狠狠拉到面前。
陰冷的眼神,像是要刺穿狼衛的身體。
“聽不懂本汗的命令嗎?我要今日拿下龜茲,告訴我,突厥的狼,能不能做到?能不能替他的主人,啃下這塊硬骨頭?”
熾熱得眼神,幾乎要將狼衛燃燒起來。
那狼衛頭領顧不上擦拭嘴角的血水,似是被阿史那屈度話裡的輕蔑、兇狠,激起了野性。
他的臉龐漲紅,挺起胸膛,發出吼聲:“能!”
“很好!”
阿史那屈度整了整對方身上的衣甲,輕輕用手在狼衛頭領的臉頰輕拍兩記:“去吧,替我拿下龜茲,我會在城下看著你們攻進去,去吧,我的頭狼,阿古扎兒。”
“願為大汗而死!”
阿古扎兒漲紅著臉龐,右拳狠狠砸向胸膛,發出沉重的響聲。
伴隨著牛角號聲,突厥狼衛陣形變動。
大將阿古扎兒身穿黑色的鐵甲,懷抱狼頭盔,率著精銳狼衛,伴著甲葉的轟鳴,迫向龜茲城。
城頭下方兩箭之地。
伴隨著大食人、突厥人和吐蕃人的聲聲怒吼。
鼓號齊鳴。
巨大的攻城車、雲梯、箭手,匯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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