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的額角,向站在階下掌燈的太監含混問道:“王承恩,王承恩,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叫了兩聲,四下無人應。
李治不禁有些著惱。
雖為帝王,仍有些起床氣。
“王承恩,你這狗殺才在做什麼?連朕的話也敢不回。”
這一下,終於有人理了。
一盞油燈隨著階下人,搖搖晃晃的上來。
卻不是平日服侍的老太監王承恩。
而是一個小宮女。
身子瘦弱窈窕。
手裡捧著一盞精緻小巧的鯨油燈。
唇如塗珠。
鳳眸靈動。
眉心以硃砂繪著盛放的花瓣,十分醒目。
不知為何,李治覺得這小宮女有些眼熟,卻也不以為意:“王承恩去哪了?”
“聖人忘了?前幾日有波斯總督卑路斯請求內附,聖人下旨,設立波斯都督府,令王承恩帶聖旨去安西大都護行所傳旨,併為監軍。”
小宮女年紀雖小,口才卻便給。
寥寥幾句,便將前因後果,交代清楚。
李治扶著陣陣疼痛的額角,依稀有些記憶,似乎是有這麼件事。
那卑路斯據說是吐火羅以西,名波斯國的王儲。
前些年國中遇到大難。
新崛起的大食國攻破波斯都城泰西,國王伊嗣俊殉國。
卑路斯做為王儲繼任國王,一邊率殘軍退守抵抗,一邊尋求援助。
原本是向吐蕃國求救。
畢竟吐蕃離得近。
但不曾想,波斯使節才到高原,卻驚聞吐蕃已經被大唐攻滅。
滅吐蕃者,乃大唐一位年輕將軍,名蘇大為。
訊息傳回去,卑路斯又驚又恐。
吐蕃國的強大,他是清楚的。
但強大的吐蕃,居然被一名年輕的唐將,一兩年內打到滅國。
那大唐又是何等的強大?
經過一番問詢,找到波斯一些年長智者和商人問過後,才知道大唐的情況。
原來在遠東之處,有比波斯和大食更富饒強盛之國。
想要挽救波斯,希望不在吐蕃,而在東方的大唐。
卑路斯一邊極力抵抗,拖延時間,一邊向大唐接連派出使臣。
往返數年,波斯的版圖被大食殘噬殆盡。
卑路斯一路從波斯退至吐火羅,向唐境遷徙,直至進入大唐藩屬,突騎斯的領地。
若再退,只怕要退到怛羅斯和碎葉水附近了。
直到這時,大唐聖人李治,才收到姍姍來遲的來自波斯末代國王卑路斯的來信。
並同意收留。
順便,下旨設立波斯總督府。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儘管近兩年李治連番受到蘇大為叛唐,自己病痛折磨、沙門勢力大損,等衝擊。
但他仍舊是極具雄心的帝王。
開疆拓土之心,從未熄過。
原本以為,吐蕃和吐火羅,就是大唐版圖的盡頭。
現在來看,在極西之地,仍舊有大片富饒土地,或許可以……
李治收回了思考。
他感覺頭痛欲裂。
一邊艱難吸氣,一邊向小宮女道:“皇后何在?喚她過來,我,朕不太舒服。”
“聖人,皇后在處理極重要的朝政,恐怕不能過來了。”
“什麼?”
李治勃然大怒。
他自從修煉那金剛六如的密宗“移識”之法後,情緒越來越暴躁。
原本調養不錯的頭風之症,再一次襲來。
聽得小宮女的話,一時頭痛欲裂,厲聲道:“好大的膽子,你叫什麼?朕說話,什麼時候輪到你替皇后做主?來人,來人!”
回答他的,是小宮女咯咯嬌笑聲。
“聖人吶,您不記得我了?奴婢上官婉兒。”
小宮女盈盈下拜,雙眼媚眼橫波的斜來:“吾父上官儀。”
李治面色微變。
上官儀?
他記起來了,那個曾被自己做宰相培養,後來因與王伏勝暗中勾結,彈劾廢后。
結果自己一道旨下去。
上官家就灰飛煙滅。
上官儀的女兒,居然混到宮裡做了宮女?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朕怎麼不知道?
無數疑問從心頭湧出。
李治終於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不對,不對!
鏘鏘鏘
那種磨刀聲更近了。
像是將橫刀,一下又一下,在粗礪的大石上反覆刮擦,直至擦到鋥亮如水。
一道雪亮的刀光,映入李治眼眸。
李治大驚,向後跌跌撞撞退去。
他依稀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身披明光鎧,手握橫刀站在階下。
一個日夜在心頭縈繞,令他做夢都驚懼而醒的名字,一下子衝出口。
“蘇……蘇大為!”
……
萬里之外。
明月照亮巴顏喀拉山上的積雪。
皚皚白雪,猶如玉人梳妝,在夜下分外妖嬈。
在這積雪之下,深達千百丈,一種超出世俗理解,常理之外的聖殿地宮中。
金花圖案中心,矗立著那高大的冰晶。
行者、桂建超,與蘇大為三人,正好以品字型,圍著這冰晶。
地宮幽靜得可怕。
也沉悶得可怕。
蘇大為心中各種念頭紛沓而來。
一時竟忘了說些什麼。
終於,終於找到聶蘇的母親。
但這謎題不但未解開。
反而更加令人困惑。
“聖女?這便是苯教聖女?她……不是詭異?”
這句話出口,蘇大為才意識到,自己還不是聶蘇母親叫什麼。
但是看聶蘇與聖女的容顏,簡直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確定是母女無疑。
不然天下哪裡找這麼相似的兩人。
蘇大為將神識掃過去。
想透入冰晶中的聖女,察探一下她身體狀態。
其實要細究,這番舉動有些無禮。
以大能神識內視,什麼衣物都直接穿透,等若空無一物。
有些尷尬。
但現在聶蘇昏迷不醒,聖女也被人封印在冰棺中。
蘇大為心情之焦急,自不待言。
就在神識擴散出去瞬間,行者與桂建超幾乎同時臉色一變,急喝道:“不可!”
遲了!
神識與那冰晶相撞,並沒有如蘇大為想像般的穿透進去。
相反,發生劇烈的褶皺與扭曲、震盪。
嗡
整個地宮發出劇烈顫抖。
隆隆有聲。
頭頂上方,灰塵砂石簌簌掉落。
地動山搖。
“停下!”
行者鐵棒一揮。
桂建超曲指一彈。
鏘!
一聲尖銳鳴響。
蘇大為神識一卷,將二人真元吞沒。
神識瞬間收回。
這般收發由心,行者兩眼一張,眼眸中金芒暴射。
桂建超瞳中鬼火瘋狂跳動。
雖然方才蘇大為說過自己已經是一品大能。
但兩人離開蘇大為才多久?
短的如桂建超,也不過是一兩年時光。
長的如行者,也才六年。
六年前,蘇大為才是什麼境界?
如何能從一箇中等的異人,一躍成為力量金字塔的頂點,俯瞰眾生?
不可能!
縱然是以石猴之能,面對境界在自己之上的存在,也沒看出虛實。
直到此刻,方才知道蘇大為所言不虛。
心中一時百感交集。
“阿彌,你真的,真的已經……”
行者呲起尖牙,搓了搓牙花。
有些牙酸。
也不知是羨慕還是感概。
而另一旁的桂建超,神情就精彩了。
那張臉,活像是變臉一樣,各種情緒依次浮現。
扭曲至極。
“不到兩年,才不到兩年,你真的是一品了?”
桂建超喉結蠕動:“是不是騰根之瞳助你成就一品?”
蘇大為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而是轉頭轉向身後。
他來時的向。
叩叩叩~
敲門聲。
在這個時候,在這深不可測的山腹地宮之中,竟有了敲門聲?
月色,寧靜的照在巴顏喀拉山的神女峰上。
忽有烏雲飄來,遮住朦朧月光。
隱隱好似有什麼龐然大物,從雲中飛過。
地宮中。
三名道人,相互攙扶著,站在最深地宮的入口,一邊好奇張望,一邊難掩面上尷尬。
左邊的李淳風,撫著鬍鬚,認真解釋道:“阿彌,我們非是要跟著你,而是那日在積石峽處,感受大能之威,實在令人驚怖,一時好奇,所以跟上來看看。”
李客師扶著袁守誠道:“還有這袁老道,那日只因看了那東西一眼,眼睛也瞎了。”
袁守誠破口罵道:“賊你媽,老道也是命中該有此劫,不過就算沒了眼睛,老道還有一張嘴,不耽誤喝酒!”
所有人的視線,瞬間全集中在袁守誠那張皺紋堆堆,花白鬍須不知沾了鼻涕還是口水,混結在一起的臉。
這是喝酒的事嗎?
好像在袁守誠那裡,與喝酒相比,變成瞎子不值一提。
當然,修為到他這種境界,各種識感之強,哪怕看不見,也不影響日常。
只是看著老道原本黑色的眼珠,如今蒙上一層白翳,如同白內障病人般。
還是讓人不由唏噓。
蘇大為的目光,從袁守誠,到李客師臉上:“所以郡公,你們就一路跟蹤我來了?”
“咳咳,不要說得那麼難聽。”
“哪有什麼跟不跟的,大路千萬條,恰好同路罷了。”
“呸,只許你蘇大為來這裡找騰迅,就不許我等來看一看詭異中至強?”
三名老道,李淳風還要點臉。
李客師臉皮略厚。
而袁守誠,那是徹底不要臉放飛自我了。
蘇大為悶了半晌:“老袁,你眼睛都瞎了,你跟來這裡,你看得見嗎?”
“老道我眼瞎,可心不瞎,不像有的人,眼不瞎,嘿嘿,心未必明。”
袁守誠話裡有話道。
“袁道長是什麼意思?”
行者拄著鐵棒,笑著眥出白牙,竟有些陰森之意。
“是以為我會害阿彌嗎?”
另一頭的老鬼桂建超輕輕活動著手指。
雖沒說話,但那手指鋒利,如同手術刀一般。
似乎又見到當年他在長安,肢解犯人的風采。
李客師推起斗笠,眼中光華隱現:“倒不是說你二人會害阿彌,但你二人現在人家裡做客,只怕也做不了主。”
這話說出來。
整個地宮,似乎微微跳動了一下。
蘇大為先是一怔。
接著彷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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