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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2/3)

作者:庚新

“為什麼會喜歡?”

蘇大為喃喃自語,忽然一笑道:“大概是小蘇你那時的眼睛。”

“眼睛?”聶蘇越發迷糊。

“是啊,還記得第一次在長安,你被陳碩貞派出的式鬼追殺嗎?那時我分了些食物給你,你的眼神,我永遠記得。”

蘇大為笑容無比溫柔,伸手輕撫著聶蘇的臉頰:“是像我一樣,孤獨又倔強的眼神。”

聶蘇怔怔出神。

“你的眼神里有孤獨,有獨自掙扎求活的倔強,但倔強裡,其實還有一種渴望。”

蘇大為想了想道:“看見你,就像看到同類。”

那時的蘇大為,初為不良人,剛剛開靈。

在陌生的世間行走,何嘗不是掙扎求活?

一個後世的靈魂,在這魔幻的大唐,完全不知歷史的激流會把自己衝向何方。

既渴望被接納,被認同。

又害怕被傷害。

只有悄然豎起自己身上的刺,小心防備著四周。

但心裡,心裡依然會孤獨。

渴望同伴。

聶蘇那個眼神,讓他的靈魂一瞬間找到歸屬感。

大概便是所謂一見鍾情?

兩個人,都是隱然排斥在大唐之外的異類呢。

“是這樣嗎?”

聶蘇眼睛漸漸合上:“聽不懂阿兄在說什麼,就是……心裡莫名安心。”

蘇大為伸手輕輕揉了揉她沾了雪花的髮鬢:“傻丫頭,你再睡會,醒來時,我們就到山頂了。”

“山頂……”

“對,當年的苯教,你還記得吧,當時他們想留你當聖女,我們這也算故地重遊。”

蘇大為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

他發現,聶蘇已經睡著了。

紅撲撲的臉上,嘴角微翹,露出一種甘甜笑容。

似乎聽到了蘇大為的話。

蘇大為長呼了口氣,手臂環住她緊了緊。

仰首看向峰頂。

這裡空氣稀薄,就算是異人,也有一種呼吸困難之感。

好在他可以轉為胎息。

暗運周身真元,將自己狀態稍稍調整。

胯下青驄馬一聲長嘶,奮蹄而上。

昔日的神女峰,苯教聖地,終於,又回到這裡。

輪迴了這麼些年。

當年未能解決的事,在這裡,終於要畫上句號。

隆隆隆

神峰之上,積雪突然崩塌。

不知是出了何事。

一層層冰雪不斷剝落。

起先還慢。

但越滾越大,積雪漸漸化作巨浪,向下傾瀉。

雪崩。

冰雪巨浪掀起數十百丈高。

此起彼伏,爭先恐後。

如萬馬奔騰。

天崩地裂。

不知過去多久。

只聽一聲長嘶,那青驄馬躥上冰雪浪尖,馱著蘇大為與聶蘇兩人,不斷向前狂奔。

四蹄如飛,踩雪踏浪。

如騰雲駕霧一般,在雪崩的巨浪中,縱躍前行。

半個時辰之後。

只聽一聲馬嘶。

精疲力竭的青驄馬終於登上神女峰頂,四蹄一軟,跪在地上。

蘇大為懷抱聶蘇,踏實地面。

抬頭向前,隱隱辯認出當年苯教建築。

那些彩旗和經幡,因為無人打理,早已破舊不堪。

只剩一些破爛布條。

轉經筒和苯教法器散落了一地。

還有當年經歷戰火,凌亂的痕跡。

蘇大為抱著聶蘇,向著青驄馬微微頷首:“辛苦了。”

青驄馬點點頭,長嘶一聲,身形轉淡,化為微塵隨風飛散。

走了這麼遠的路。

終於,回到當初的起點。

……

長安。

太子李弘天不亮便起身了。

他有例行的功課,需要太子府上大儒輔導。

此外還要按孫仙翁的交待,每日勤練五禽戲等導引煉體之術。

做完這些,才能吃上早膳。

然後又匆匆趕去養政殿,處理堆積如山的奏摺。

天皇與天后不在時,由太子輔國。

如今雖然大唐政治中心遷往神都洛陽。

但平日奏摺和信件往來,有一大半,都要經過長安。

這既是過去的制度慣性決定。

也是李治有意鍛鍊太子。

每日洛陽與長安兩都交流的信件,絡繹不絕。

開始李治處理的奏摺,都會交由李治和武后審過之後,才頒行天下。

最近一個月開始,除了大事奏摺要傳閱洛陽。

一些小事,已經可以由太子自行決斷。

這是一種權力交接的訊號。

似乎是聖人李治,也察覺到自己的身體,已經無力再支撐繁重的政務。

轉而將事務分給武后與太子。

呼哧~

修煉完導引之術。

李弘雙手抱圓,長長一口氣息吐出。

他的鼻尖和額頭微微冒汗。

接過一旁宮女遞上的溼巾細細擦拭過汗水。

早有內侍上前小聲道:“太子,洛陽那邊有急信。”

“嗯?”

李弘看了他一眼,琢磨了片刻道:“既是急事,先給我看。”

“那早膳……”

“邊吃邊看吧。”

李弘道。

他是個極重規律的人。

十幾年的習慣不是說改便能改的。

練功便是練功,上課便是上課。

早膳絕不會與其它的事交雜在一起。

今個兒倒有些出奇。

內侍點頭應喏,倒著退下。

心裡想著,大概是與蘇縣公有關。

前陣子蘇縣公大鬧洛陽白馬寺,傳至長安,一時為之轟動。

不知多少朝臣彈劾蘇縣公。

當時是聖人和武后保下來。

將那些彈劾摺子壓住。

太子雖沒有表態,但看那個意思是極為氣惱的。

也是,他之前與那位蘇縣公,關係頗為親近。

如今聽聞蘇縣公犯事,想必……

早膳就在太子的偏殿裡。

一張木桌簡單的擺著幾個碗碟。

並不奢華。

相反,以太子的身份而言,有些過份簡樸了。

李弘牢記著教課大儒說的話,也記著蘇大為與他說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生民維艱,當思一粥一飯,來之不易。

面前擺著小米粥,清可照人。

李弘並沒有急著去吃。

儘管他早已飢腸轆轆,仍按著禮儀,先淨手,然後取過內侍奉上洛陽來的信。

幾封信裡,有大臣的,也有武后的。

每看一封,李弘的臉色就更難看一分。

“上次,已經屠了白馬寺,後來聽聞又殺了好些沙門佛宗,前太史令李淳風等人親往傳召,但蘇大為抗旨不遵,父皇已是大怒。”

“蜀中與吐谷渾邊境積石關,蘇大為又不顧昔日袍澤之情,殺傷唐軍多人,揚長而去……”

啪!

合上這信。

李弘微微閉上雙眼。

在他腦海裡,浮現出蘇大為的樣子。

“阿舅,你……你為何會變成這樣。”

李弘伸手捂著心口。

那是一種本以為了解,本來無比信賴之人,突然翻臉,給自己心口狠狠插上一刀的感覺。

那是一種被至親出賣背叛的感覺。

曾經,蘇大為在他心裡是那樣的高大完美。

是武將的頂峰,是智者,是親人。

是可以信賴之人。

是他的阿舅。

但轉眼間,這人突然好像變成了殺人魔王。

突然無視唐律,無視父皇的旨意,叛出大唐。

這一切,實在讓李弘無法接受。

“太子,蘇大為那處舊宅……”

內侍在一旁小心翼翼觀察著太子的神色,提出建言。

蘇大為在長安的宅子,一直是受太子保護。

哪怕從洛陽傳出許多不利蘇大為的傳言。

太子護蘇大為之心,從未動搖。

太子之心,大家都明白。

但是太子府上下,卻極不認同。

這是政治事件。

既然已經有如此明顯的訊號。

太子當與此人割席。

以保全太子名節。

否則,太子的履歷若添上一筆,暗護叛唐之臣,這事只怕會惹來禍患。

聖人會怎麼想?

鏘鏘鏘

一陣甲葉撞擊聲,突然傳來,打破了展內的沉悶。

內侍、宮女吃驚的向外看去。

只聽外面傳來喧譁。

有保衛太子的太子府屬臣上去詢問。

卻傳來淒厲慘叫聲。

多名攔路的屬臣被橫刀斬翻在地。

鮮血流淌,血腥味撲鼻。

殿內有宮女和內侍發出驚恐的尖叫聲。

燭臺被推推倒。

侍從們狼狽奔逃。

這一切,都無法擋住那群如狼似虎,走進殿內的武人。

為首一人,一身龜背魚鱗甲。

手抱麒麟照月盔。

背後插著一對鐵錘,一隻手提著滴血的橫刀。

此人身高八尺上下。

生得虎背熊腰,雙肩寬厚。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頭髮,不似唐人髮髻。

而是極短的寸發。

非僧非俗。

這人臉上有一道醒目傷疤,自眉心劃過整個臉龐。

這令他原本英俊的樣貌,多了幾分戾氣。

黝黑深沉的眸子裡,隱隱有血光跳動。

在他身後,跟隨著一隊膀大腰圓的武士。

俱是唐甲。

是左右領左右府的制式。

守在李弘身邊的兩名近侍臉色已經變得慘白。

身為唐人,豈能不知這意味著什麼。

昔年玄武門之變,才過去數十年。

雖然心中恐懼,李弘仍然撐著身體,扶著身邊抖得比他還厲害的內侍,站起身,心跳如擂。

這位年輕的太子,依舊保持著太子的尊嚴,竭力穩住心跳,高聲喝道:“站住,你們是什麼人?要做什麼?”

“見過太子殿下。”

當先那武將,提刀的手,微微舉起,行了個極為潦草的叉手禮。

“在下左武衛將軍,蕭禮,有機密要事,稟於太子。”

蕭禮?

李弘愣了一下,聽到對方官身,腦中竭力回憶此人來歷。

好像有些印象。

左武衛裡確實有姓蕭名蕭禮者。

此人的路數……

一邊苦思,面上強作鎮定道:“不知蕭將軍所為何事?帶這些人,只怕與禮不合。”

“太子,事急矣,不得不出此下策。”

蕭禮眼中光芒一閃:“臣此來,是為保太子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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