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沉。
青驢用前蹄吭哧吭哧的刨著地,似乎正在生著悶氣。
“犟驢兒,怎麼又不走了?又發脾氣了?”
張果拍拍青驢的脖頸。
那驢兒抖了抖耳朵,用力甩了下脖子,甚是傲驕。
一旁的清風看得忍俊不禁。
“師父,這驢兒不是你用幻術變的麼,還有脾氣吶?”
“你懂什麼?”
張果冷哼一聲:“道門的幻術,那是借假修真,老道已經得了真,召來的驢兒,與真驢無異,自然也是有脾氣的。”
清風聽得八字眉往上抽了抽。
這豈止是有脾氣,簡直和真驢一模一樣。
“師父,天色晚了,看來今晚來不及趕回山裡了。”
“是來不及。”
張果嘆了口氣,回頭看去:“來得這麼快。”
“誰來了?”
清風略感詫異。
順著張果的目光看去。
昏暗的天幕上,群山之巔,隱隱見到一輪明月初升。
“師父,你看月亮都出來了,我們要不要先歇歇腳。”
清風話音未落,一雙眼睛陡然瞪大。
群山頂上那輪明月,在放大。
不,是月亮追過來了。
見鬼,那也不是月亮。
而是一個人。
清風終於看清了那東西,是一個人,猶如從天而降的慧星一般。
帶著隆隆巨響,拖著長長的白色氣浪,向著這邊飛掠而至。
“師父!”
小道童只來得及發出一聲喊,耳中聽得“轟隆”一聲。
那是一隻手,化為天刀,自天而落。
刀還未落,四周的地皮狂跳,延綿起伏的山巒、植被,彷彿都被無形的力量衝擊,起伏跌宕。
這是何等可怕的力量啊。
然而清風看到,張果將手裡的綠玉竹杖向著天空一指。
竹杖又細又長。
看上去與那自天而落的天刀完全不成比例。
說時遲那時快。
綠竹杖迎風便長,化作連天接地的巨木。
彷彿傳說中的天柱一般,與那天刀碰撞在一起。
整個世界安靜了一瞬。
死一般的寂靜。
下一刻,空空空
無窮無盡的力量,狂暴的嘶鳴怒吼。
自竹杖尺頭向四面八方傳遞。
清風恐懼的看著這一幕,感覺彷彿世界末日一般。
狂風大作。
煙塵漫卷。
天空中晚霞雲彩,被無形巨力,撕扯粉碎。
大地被餘波衝擊,彷彿汪洋大海上的巨浪,不斷起伏跳動,發出陣陣漣漪。
直到許久之後,清風才回過神來。
他發現,除了他與張果站立之處。
四面都像是被風暴襲捲過。
山上茂密的植被被颳去。
山頂被削平。
地面被狠狠颳去一層。
沒有一塊完好的石頭。
許多突出的巨木和巨石,在那一瞬間化作了粉末。
清風暗自吞嚥了一下口水,此時才看到。
與師父張果竹杖相碰的,不是什麼天刀,而是一個人的手掌。
一隻充滿力量,異常穩定的大手。
並指如刀,與張果的竹杖粘在一起。
蘇大為。
張果用竹杖點中蘇大為的掌緣,微微冷笑:“你趕得倒快,居然被你追上……”
話音未落,蘇大為倏忽消失。
再次出現時,狠狠一巴掌扇在張果臉上。
“把小蘇,還給我!”
啪!
凌空一聲霹靂。
張果的身體被他一巴掌抽得橫飛出去。
在空中劃出螺旋的殘影。
然後“轟”地一聲巨響,拋跌百丈之外。
一路翻滾跌跌撞撞,不知撞碎了多少高峰,碾碎多少巨木。
清風的表情頓時一僵,下巴差點掉到地上。
“師……師父!”
“師父,你還好嗎?師父你該不會被蘇大為打死了吧?”
乒!
一根竹杖狠狠敲在清風頭上。
打得小道童哎呦一聲慘叫,抱頭跌坐在地上。
“怎麼說話的?”
張果自他身後陰影中走出。
他看上去神色如常,連衣衫都完整整齊,不染一絲塵土。
只是,不經意轉臉時,卻見到他半邊臉微微腫起,好像被人打了一記耳光。
“聶蘇在哪裡?”
蘇大為目光一掃,青驢背上空空蕩蕩,沒看到聶蘇。
雖然驚訝張果居然能挨自己一掌還活著,這臉皮的韌性超群,厚度只怕比洛陽城的城牆還厚。
“我的妻子,聶蘇,你把她藏哪了?”
蘇大為的聲音有壓抑不住的怒火。
身上暴躁之氣,化為戾氣透出。
隨時可能出手,將眼前敵人擊殺。
“嘿嘿,去歲在蜀中見到你時,你還沒這麼可怕啊。”
張果拄著竹杖,細長的眼眸中,隱隱般出幽碧的光芒。
“你想討回妻子,那就不要著急,按老道的規矩辦,否則……”
張果話還沒說完,耳聽一聲裂空呼嘯。
蘇大為一隻蒲扇大的手掌,凌空揮至。
那速度太快,幾乎是聽到呼嘯,手掌已經拍到。
整個空間,像是被這一巴掌給拍碎了。
張果眼中射出碧綠妖光:“老道怎麼會被同樣的招式打到?你太小看我。”
綠玉竹杖打橫一擺。
只聽轟然巨響。
正好敲在蘇大為的掌心上。
無形的力量在虛空相撞,時間、空間彷彿凝固在這一刻。
張果幽幽的道:“我知你是二品異人,你覺得老道是幾品?呵呵,老道修行數百年,只差一個機緣,便能踏入一品,比起你這個修煉十餘年的人,我的道行不知高到哪……”
話音戛然而止。
一旁的清風捧臉尖叫起來:“師父!你的腳!”
蘇大為悄無聲息一腳踏來。
張果一隻腳被碾入土中,連渣都看不見了。
“踩……腳?”
老妖道一臉錯愕、痛楚,不敢置信。
千百年來,能修到異人二品的,無一不是有大機緣、大氣運。
開宗立派的人物。
當然會自矜身份。
這樣的強者,有誰會在動手時踩人腳嗎?
“不交聶蘇,我就先殺你徒弟,再殺你。”
蘇大為的聲音,彷彿地獄中的魔王。
他一把掐住清風咽喉。
張果居然無法阻止,甚至沒看清蘇大為是如何出手。
一顆心不由震動。
“能在短短十餘年,達到異人二品,蘇大為,你果然有些門道。”
張果說著,舉起雙手:“別殺我徒兒,老道投降了。”
蘇大為:“???”
……
天色一片晦暗。
微弱的星月光芒,從殘破的山巒背上照下。
在山腳下,生著一堆篝火。
蘇大為與張果,隔著篝火對坐。
小道童清風站在稍遠處,看著沉默不語的兩人,只覺得頭皮發炸。
若在以前,他覺得張果是天下第一。
根本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裡。
但是透過剛才,親眼看到師父張果被蘇大為一記響亮耳光,再加一腳踏碎了腳掌。
他已經沒有絲毫的把握了。
心底裡,暗自打鼓。
師父啊師父,咱們這究竟惹到了哪路神仙,蘇大為是妖魔變的吧?
正常人怎麼可能修煉到這種程度。
同樣是二品,感覺他比師父你可怕多了啊。
彷彿感應到清風心中的想法,張果略一轉頭,碧幽幽的目光落在徒兒身上。
“哎呦!”
清風大叫一聲,彷彿屁股被毒蛇咬中,跳了起來。
“師父,我帶犟驢兒去吃草。”
小道童屁顛屁顛的跑了。
他感覺再不走,他會被張果給活活打死。
嗯,如果目光能殺人的話。
“我沒什麼耐心。”
蘇大為沉鬱的聲音,如悶雷滾滾:“你說只要我和你聊片刻,便把聶蘇還給我。”
沉默一瞬,蘇大為接著道:“我能感應到,聶蘇應該就在不遠,或許是被你用什麼障眼法藏起來了,我的耐心有限,若是盞茶時間,你還不把妻子還給我,我先殺你,再找聶蘇。”
“蘇大為,你究竟經歷了什麼?”
張果忍不住抬頭,眉頭大皺:“上次在蜀中見你,你還不是這樣,那時的你,十分隱忍剋制,可如今你身上的血腥戾氣,快要壓抑不住了。”
蘇大為看著張果,只是冷笑。
心中卻是一凜。
他也意識到自己有些不對了。
從永徽年間,來到大唐,這十幾年來,他都是極力謀劃,表面是在隱忍,實則每一步,都是有計算過的。
可是自從來到洛陽後,他便失去了這份耐心。
不,或許更早。
從蜀中回長安後,他便不再刻意忍耐。
彷彿自己這柄刀,已經打磨了十餘年,終於到拔刀出鞘的時候。
忍無可忍,無須再忍。
這些念頭只在他腦中一閃而逝。
他也察覺到自己心裡的暴躁情緒。
可是那又如何?
若不救回小蘇,這些人,所有試圖帶走小蘇的人,統統該殺。
“若殺了我,你便永遠找不到聶蘇小娘子了。”
張果白眉一揚,火光下,露出極為詭異的笑臉。
“老道的境界不在你之下,你想賭一下嗎?”
“呵呵。”
蘇大為勉強按捺住自己心中的殺意:“已經過了半盞茶時間。”
意思就是,不管張果說什麼屁話,時間一到,他便會出手殺人。
管你是蝙蝠精還是道士,是詭異還是人。
凡想阻止我找到聶蘇者,皆可殺。
張果碧幽幽的眸子從蘇大為身上,落在身前的篝火上。
這火焰,在不安的跳動。
就猶如蘇大為躁動的內心。
這是一頭猛獸。
自己未必能困住他多久。
“老道想與你坐而論道。”
張果知道蘇大為越來越沒有耐心,直奔主題道:“老道在山中修行百年,觀天下英雄,唯君與我。”
蘇大為一聲不屑冷笑:“你是不是還想煮一壺青梅酒,論論天下?”
隆隆~
恰在此時,天上隱隱閃過一抹電光。
張果眼皮一跳,繼爾哈哈一笑,伸手入袖,再取出時,手裡已經多了一把銀製酒壺,兩個酒杯。
“酒,老道有的是,不知蘇郎君,可敢與老道共飲一杯?”
天發殺機,龍蛇起陸。
天有異象,難道蘇大為的殺機已經驚動上天了?
張果表面在笑,心中則暗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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