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桌上一本奏摺,劈頭扔去。
蘇大為忙雞飛狗跳的閃開,看了一眼李治和武媚孃的臉色,立刻溜之大吉。
“臣告退!”
“滾!!”
待得蘇大為退出去。
武媚娘看向李治,卻見李治正也拿眼看過來。
武媚娘“噗哧”一聲,笑得花枝亂顫。
李治惱道:“笑笑笑,你還笑得出來,瞧你這個阿弟乾的好事!”
“三郎,別裝了,來,笑一笑嘛。”
武媚娘放柔聲音,柔軟的雙手捧著李治的圓臉,忍俊不禁道:“死幾個和尚算什麼?我看你惱的是阿彌惹得百官彈劾吧?但他本就是孤臣,彈劾也無甚大不了的,而且剛好把這燙手的山芋丟給阿彌,三郎應該高興才是。”
“我高興……”
李治嘴角微微抽了抽,兩眼眯起:“媚娘,不要把朕心裡想的都說出來。”
“陛下,那些僧眾,也是該敲打一下了,這些年,聽說他們在洛陽……”
“唔,且看數日後,這場辯法會如何吧。”
李治的聲音略低沉,忽然又開口道:“你說這次蘇大為,為何行事如此暴躁?當真是為了救妻?”
“三郎,這你也要懷疑嗎?”
武媚娘嗔道:“阿彌的性子這些年從未變過,一以貫之。”
“一以貫之?我看是慣出來的脾氣才對吧。”
李治冷哼一聲:“手裡掌軍久了,人命便不當回事了,說殺就殺。”
“三郎~”
武媚娘略微撒嬌道:“阿彌就是這護犢子的脾氣,當年為了我,便闖入寺中救你,你忘啦,他當時愣頭愣腦的,可是連你的面子也不給,你看他現在,豈非一樣?”
“這……”
提起往日舊事,李治終於笑了。
“這麼說,倒也是,阿彌的性子從前便剛直,不知變通,好吧,朕也不和他一般計較了。”
……
“當年阿彌為一個叫牛二的潑皮欺辱柳娘子,便偷偷將那潑皮殺了……這樣想來,這麼多年,他這性子還真沒變過。”
公署裡,剛剛在大理寺入職的狄仁傑長嘆一聲,低頭看看面前的案情卷宗,感覺有些為難。
這白馬寺,把狀紙從洛陽令一直轉到大理寺來了。
這若是按律辦理,豈不是要判個斬立決?
狄仁傑看著眼前的卷宗,輕輕抖了抖,眼中閃過一抹思索。
自己才來大理寺任少卿,就有人將白馬寺的案子放到自己的案頭,這究竟是巧合,還是有人想給自己一個下馬威?
又或是有人想要把棘手的事扔給自己?
目光掃過公署裡,每一位署吏都忙碌著各自的事,看不出異樣來。
他把視線重新投到眼前的卷宗上,知道今日朝堂上,為了蘇大為的事,又掀起百官的彈劾。
所針對的自然就是蘇大為殺白馬寺僧人一案。
不過早朝的時候,李治並未表態。
未表態,也是一種態度。
想到這裡,狄仁傑提起筆,在卷宗上匆匆寫就幾筆,轉呈左相。
對不起了閻大人,這皮球還是得踢到你那裡。
這種案子,委實難決。
也超出了大理寺所能斷的範圍。
畢竟,無論與私與公,最終都要看李治的意思。
毛筆還沒放下,卻突然發覺熱鬧的大理寺公署,彷彿一下子安靜下來。
抬頭看去,發現眼前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
正是一身官袍的蘇大為。
他的身形高大,穿著兵部尚書的官身,自有一種雄渾的氣度。
彷彿一座山嶽一般。
只是站在那裡,整個大理寺的公署官吏,全都安靜下來。
無數目光集在蘇大為身上,眾人一時忘記了說話。
“阿彌你怎麼來了?”
狄仁傑先是說了一句,拍了拍自己寬大了許多的腰圍,突然醒悟過來,把面前的卷宗合上。
按唐律,無關人等不得接觸案情卷宗,何況還是當事人。
這不是他不近人情,而是律法如此。
狄仁傑雖重友情,但更守唐律。
“我來找你的,大兄。”
“找我?”
狄仁傑眉頭一皺:“白馬寺的案子要按律按流程走,我這裡也定不下,我準備交給左相去定奪。”
交給左相,實際上就是交給陛下。
這皮球大家踢來踢去,顯然是沒人願意背鍋。
洛陽令、刑部、大理寺,誰也背不起。
“不是這件事……”
蘇大為擺手道:“我想問問過幾日佛道兩門法會的事。”
“你問這個?”
狄仁傑大感詫異。
他才來大理寺不久,但也聽到了一些傳聞。
大理寺接觸三教九流眾多,許多事,就算不想聽,也會傳到他的耳朵裡。
“陛下下過旨,再過數日,由佛道兩門各選高僧高道,在紫微城前的廣場辯法,決定高下。”
濃黑的眉頭微皺,狄仁傑伸手撫著自己的短鬚:“阿彌,你問這個做甚?”
他其實很想問,你現在不是低調在家,等白馬寺的風頭過去嗎?
如何又跑大理寺來了。
彷彿看出狄仁傑的疑惑,蘇大為道:“這事與我有點關係,對了……”
話還沒說完,忽然聽到後方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兩人轉頭看去。
只見一身材高壯的中年官員,身穿大理寺官袍,腰纏玉帶,在十數名差役的陪同下,向著這邊匆匆走來。
來者是大理寺寺卿郝紹常。
自李思文調往刑部後,這幾年大理寺也幾經換血。
如今新晉的乃是永徽年間的進士郝紹常。
此人是寒門出身,與長安各世家高門,並無交情。
一直以來以斷案嚴厲著稱,深得李治信任。
“郝寺卿。”
人還未至,蘇大為主動向對方抱拳打招呼。
按理說,大唐是三省六部十寺制度,蘇大為的兵部,地位還在大理寺之上。
不過他為人謙虛,又是到人家的地盤,主動打招呼算是示好的舉動。
但郝紹常,卻似乎並不領這個人情。
面沉如水,微微點頭,冷聲道:“不知蘇尚書來此,有何示下?”
“哦,我是有點事情想向狄少卿請教。”
郝紹常冷色一沉,已經在差役的拱衛下,走了上來,他身上透著略微敵意道:“蘇尚書,各衙門有各衙門的規矩。”
蘇大為就算再遲鈍,也看出這郝紹常對自己不懷好意。
“郝寺卿何意?”
“蘇尚書,你涉及昨晚白馬寺之案,陛下將案子發回大理寺審理……”
郝紹常向著紫微城的方向叉手道:“我既負聖人之託,執掌大平寺,便須稟公處理案件,還請蘇尚書不要令我等為難。”
話裡說的倒是客氣。
但語氣裡,卻已隱透出威脅之意。
蘇大為笑了。
“郝寺卿,我們之前應該沒仇吧?”
“無仇無怨。”
“那怎麼,我不能來大理寺嗎?”
“不能。”
郝紹常一揮衣袖,側身道:“既涉白馬寺之案,狄仁傑如今正在查這樁案子,為了避嫌,還請蘇尚書離開,不要讓大理寺為難。”
“郝寺卿說的,我不明白。”
蘇大為依然在笑,但笑容裡,已經帶了幾分火氣。
那些年,他一直在隱忍,或者在外領兵作戰。
直到現在回到中樞,身為開國縣公,為兵部尚書,為異人二品。
到了這種地步,真不用怕誰。
只要不是謀逆大罪,就算李治和武媚娘,都要給他幾分面子。
但這郝紹常,當真吃錯藥了不成?
老子又沒得罪你。
再說我來是找我狄大兄的,你算什麼東西,跳出來指手劃腳?
蘇大為的聲音變冷,寒意透骨:“陛下都沒定我的罪,本官出入宮禁都可以,何況你這小小大理寺?怎麼,究竟是大理寺不歡迎我?還是你郝寺卿,對我別有成見?”
“你……”
郝紹常臉色一變。
在他身後的差役紛紛開口道:“蘇尚書,還請不要讓我們這些小吏為難。”
“蘇尚書還是請先回去吧!鬧僵子大家臉上須不好看。”
“這裡是大理寺,可不是白馬寺啊,縣公。”
蘇大為雙眼深深看向郝紹常,彷彿要將他的骨頭都看清楚。
微微冷笑:“好,這裡是大理寺,我給狄大兄面子,不和你計較。”
“蘇尚書果然好大的官威。”
郝紹常似乎根本沒看出蘇大為眼中的怒意,譏諷道:“難怪昨夜能在白馬寺大開殺戒,連本寺卿蘇大為都不放在眼裡,何況白馬寺的高僧。”
“寺卿!”
狄仁傑一直在旁邊忍著。
直到此刻,再也忍不住,站起身,向郝紹常拱手道:“開國縣公說的不錯,朝廷一日未定罪,縣公依舊是縣公,是我大唐名將,寺卿何必一再挑釁。”
郝紹常對蘇大為還算有所忍耐,聽到狄仁傑的話,立刻惱了,一張臉陰沉得彷彿要滴下水來。
細長的雙眸投在狄仁傑身上:“少卿,我知你與蘇縣公有舊,不過如今是你在審白馬寺的案子,現在卻為縣公說話,呵呵,我提醒少卿,切莫徇私枉法。”
“這個不勞寺卿多言。”
狄仁傑狠狠一甩衣袖:“我自會稟公直斷。”
“白馬寺空性聖僧到~”
殿外,突然傳來差役的通傳聲。
空性?
就是那個黑臉的老和尚?
蘇大為恍然記起臨夜此僧手中釋放黑色萬字符,有著真空寂滅之意,算是有幾分神通。
不過昨夜已出手廢了他的修為,這老賊禿不在寺中,跑到大理寺做什麼?
蘇大為同時敏感注意到,大理寺寺卿郝紹常,臉上露出一種微妙的變化。
那是一種含著敬畏和興奮的微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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