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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 壯士解腕

作者:薰香如風
君前無戲言。

河南尹何苗,既口出徐奉乃被同黨推落水中。便斷難更改。否則,便是欺君大罪。

換言之。何苗既口出“同黨”,十常侍欲闢禍,當找出一個“同黨”。這便是陛下所謂“蝮蛇螫手,壯士解腕”。又所謂“捨車保帥”。被十常侍捨棄之人,正是長樂太僕,段珪。

為何是段珪。只因與眾人不一心。眾常侍皆將琉璃寶鈔獻出,唯獨他藉故不獻。如何能不遭人嫉恨。

段珪之所以不獻,亦事出有因。

因在他看來。自己乃奉帝命,與太平道暗中勾結。與太平道往來書信,皆為陛下所知。若宮內真有徐奉同黨,陛下當不會懷疑到自己頭上。既如此,為何要將所得寶鈔,無故獻出。

想的都對。思慮清晰,邏輯嚴密。

然卻忘了。陛下是主,自己是奴。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河南尹既言,宮中還有徐奉同黨,那便給他一個同黨,好了解此事。有何後暗中出面,大將軍亦不會深究。失去倚仗,河南尹自不敢強出頭。至於段珪是不是同黨,又有何重要。

總歸是:要“同黨”,得“同黨”。

上下呼應,鐵證如山。

死段珪一人,保全“十常侍”十一人。這筆買賣,划算。

然陛下如此行事,義理何在?

商場無父子。切記,切記。

在商言商。十一人皆獻寶鈔抵罪,唯你不獻。“懷璧”便是你的罪。

於是當天,告假出宮闢禍的段珪,便被如狼似虎的虎賁軍,抓捕歸案,壓入南宮黃門北寺獄。

黃門北寺獄又稱“北寺獄”或“北寺詔獄”。所謂“詔獄”者,即奉陛下詔令,關押犯人之監獄。此中罪犯,多涉及謀反、大逆不道、危害社稷等,重大案件,由皇帝親自下詔責辦。

段珪乃長樂太僕。按理說,乃是竇太后之親信。奈何見竇太后失勢,被禁雲臺。段珪即改換門庭,投靠永樂董太后。後被陛下寵信。又命他與太平道暗中往來,以為內應。

如今東窗事發,除去陛下,無人能證其清白。哦,還有薊王。

若被坐實私通反賊,乃夷三族之大罪。

“北寺,獄名,屬黃門署。”

黃門署,設於宮禁之內,為黃門令、丞之官舍。設署長一人,“(秩)四百石,黃綬”。“黃門署”又稱“黃門寺”。應劭《風俗通義》:“寺,司也,庭有法度,令官所止,皆曰寺。”因此,兩漢縣級以上官署和宮中機構亦稱“官寺”,“寺”、“署”同義互用。?

換言之,黃門令左豐,便是黃門署的主官。自有權進出黃門北寺獄。

收到段珪血書,黃門令左豐年少重義。這便趕來相見。

“少令。”段珪身著囚服,披頭散髮,卻未受皮肉之苦。

“太僕。”左豐隔監行禮:“何以至此?”

“唉……”段珪一聲悲嘆:“大意了。”

左豐言道:“太僕可有未盡之言,託我上達天聽。”

“謝少令仗義直言。”段珪這才吐露心聲:“請陛下念及老奴忠心侍主,放過家小。”

“此話,我定帶到。”

“不必了,少令。”話音未落,鉤盾令宋典、掖庭令畢嵐等人,已手捧鴆酒承案,步入監牢。

幾人先衝黃門令左豐,肅容行禮。趁左豐躬身回禮,已走到監牢前。

“陛下只殺你一人。一門老小皆可保全。”畢嵐目中隱見悲色。

“如此,老朽當可含笑九泉。”段珪隔監行禮。

幾位中常侍亦躬身回禮。

畢嵐親手遞入鴆酒,段珪一飲而盡。

待空杯落地,監外眾人紛紛背身,不忍直視。再抬頭,掖庭令畢嵐已淚流滿面。饒是餘下幾人,亦頗多兔死狐悲。

這便是程璜所謂“生死兩難”。

見黃門令左豐,面露怒氣。掖庭令畢嵐拭淚上前:“少令且安心。我等皆未道出寶鈔來歷。少令與薊王,當穩如泰山。”

鉤盾令宋典亦一聲悲嘆:“少令能有薊王這座靠山。當真羨煞旁人。”

左豐這便壓住怒氣,施禮道:“謝幾位大人,保全之義。”

“慚愧,慚愧。”掖庭令畢嵐搖頭道:“薊王天家麒麟,國之棟樑。又何須我等保全。陛下聖明如斯,又豈能真不知寶鈔來由。不過是不想追究罷了。”

鉤盾令宋典亦道出心聲:“薊王忠義兩全,身系社稷,饒是陛下,亦不會輕動。再說,皇次子遠未成人,薊王任重而道遠。大漢擎天之柱,又豈能半道崩折。少令與薊王年歲相當。此生富貴榮華,不可盡數。言盡於此,告辭。”

“告辭。”眾常侍先行禮。

“慢走。”黃門令左豐,長揖及地。

待起身,已人去牢空。再回首,監內段珪已含笑九泉。

伴君如伴虎。

深宮之中,人命當真不值錢。

段珪負罪自盡。與太平道往來書信,亦從府邸密室搜出,後被公之於眾。坐實了,河南尹所謂徐奉“同黨”。換言之,乃是段珪暗中將徐奉約至臨水高臺,再趁其不備,推下斃命。慌亂之中,冠上附蟬,被徐奉長袖掃落。

至於為何卻是趙忠冠上少了片附蟬。許是被段珪暗中摘取,又或是將二人惠文冠暗中調換,亦未可知。總歸是死無對證。

河南尹亦不再追究。反催洛陽令,草草結案。

段珪、徐奉,坐實黃巾內應,筆落成史,蓋棺定論。

十二枚琉璃寶鈔。陛下得其六。皇后得其五。十常侍官復原職。張讓、趙忠,不藥而癒。段珪家人悄悄兌換千萬薊國上幣,留一老僕斂屍,舉家遷離。皆大歡喜。

至於徐奉究竟如何墜亡。還有什麼關係。

那片“附蟬”是何人所為,亦成懸案一件。

書報隴山,劉備一聲嘆息。

何為真相?

蓋棺定論,便是真相。歷代皆如此。

南宮,雲臺。

“老奴張讓,拜見太后。”新任長樂太僕,趕來拜見。

“太僕請起。”竇太后自簾後言道。

“謝太后。”張讓這便起身。

“段珪之事,朕亦有聽聞。只知他心有旁騖,常不在職。不料竟是黃巾內應。”

“所謂人心難測,老奴亦始料不及。”張讓面色不變。

“罷了。”竇太后言道:“聽聞陛下重開黨錮,世人無不歡欣鼓舞。”

“咳咳。”張讓強笑:“太后……言之有理。”

“黨錮既解,朕有一事,想託付給太僕。”

“太后何事?”張讓暗自皺眉。不過是來走個過場,如何沒完沒了。

“且上前來。”

“喏。”張讓躬身到簾下。

竇太后這便將所求,娓娓道來。

張讓越聽越心驚,不由得冷汗直冒。心中更升起驚濤駭浪。

自簾後觀他表情,竇太后眸中戾芒一閃而過。然出口卻依然溫婉如初:“朕自不會虧待太僕。”

說完,便有四四方方一錦囊,自簾後遞出。

“咕咚!”錦囊上熟悉的饕餮紋理,讓張讓重重吞著口涎。

內中,正是薊國琉璃寶鈔。

“事成之後,另有重賞。”竇太后之語,風輕雲淡。

卻如一記重錘,敲碎靈魂。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張讓咬牙點頭:“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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