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畢,賓主落座。
薊王先問:“天子安否。”
“陛下無恙。”董重笑答。
“孤聞甄都上公之爭,乃至政令不出三臺。太師年初遣使,言及遷回舊都。不知,陛下何意?”
不料薊王竟開誠佈公。董重略作思量,不由暖意心生。正因多年好友,故薊王並不見外。
心念至此,董重遂不做隱瞞:“王上既問,下臣自當告知實情。太師雖有遷回舊都之意,然曹氏父子不欲。更加…陛下憂王太師總朝政,再起廢立之心。故亦猶豫,未有所決。”
“驃騎以為,遷都與否。”薊王問其心意。
“下臣,竊以為。遷都於天下不利。”董重肅容答曰。
“悉聽高見。”薊王不置可否。
“洛陽八關鎖固,縱可保全性命。然卻將關東,置於不顧。群雄無首,必自攻伐。兗州牧曹操,必擊徐州,剪滅呂布。徐州既定,必擊袁術。再取淮南,必望荊州。下臣竊以為,六雄之中,關東無曹孟德之敵也。”
薊王深知,董重所言非虛。史上,關東戰局,亦是如此。曹孟德,挾天子以令諸侯。剪滅群雄,一家獨大。官渡之戰,以少勝多,敗人雄袁紹。至此,橫掃大河上下,再輕取荊州。與孫劉聯軍,對壘赤壁。
“孟德,孤摯友也。”薊王言道:“忠君之心,素與孤同。”
“王上明見。”董重將心中所思,和盤托出:“然忠於天子(董侯),忠於天下乎?”
聞此大逆之言,殿中群臣,議論紛紛。
“忠於天子,豈非忠於天下。”薊王反問。
“下臣不敢苟同。”董重搖頭一笑:“天下三分,叔侄相爭。甄都天子,又豈能號令天下。漢中史侯,江東合肥侯,坐擁天險,吏民百萬,兵卒十萬。孫子曰:‘夫用兵之法,全國為上,破國次之;全軍為上,破軍次之;全旅為上,破旅次之;全卒為上,破卒次之;全伍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戰百勝,非善之善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曹孟德,即便攻而勝之。兵鋒所指,必‘伏屍百萬,流血漂櫓’。不過慘勝也。”
“慘勝如敗。”薊王輕輕頷首。
“兩漢之交,‘海內虛耗,戶口減半,光知時務之要,輕徭薄役,與民休息’。”董重慷慨發聲:“故,下臣竊以為。三國鼎立,各牧其民,各守其土。待天時、地利、人和,王上傳檄可定也。與曹孟德‘慘勝如敗’,孰高孰低乎?”
聞此言。西曹掾徐庶,起身進言:“驃騎將軍所言,乃天下大勢也。”
曹孟德亂世梟雄。不甘居於人下。久畢露崢嶸。然論威信著於四海,實力超然。遠不及薊王劉備。董重之意,若統一戰爭,由曹操發起,縱得勝,亦是慘勝如敗。
然若一統天下,定鼎江山。由薊王發起。則傳檄可定也。不戰而屈人之兵,何其易耳。
於天下而言,曹操血戰得勝,不若薊王順勢而為。
此便是董卓所問,忠於甄都天子,忠於天下乎?
畢竟,天下三分。董侯不過三分之一。
不料董重,竟能窺破。
薊王笑問:“董驃騎,何人說之?”
董重一笑咧嘴:“乃出太皇。”
能有此遠矚高瞻,放眼天下,言家國大事,利弊得失。必位極人臣之上。
此言既出董太皇,則另當別論。不以大逆論處。
論及大統,太皇居首。位尊天子上。何來大逆。董重不過代主宣詔耳。
見薊王無言。董重又咬牙道:“太皇還言,朝臣相爭,君王得安。”
薊王一聲長嘆:“太皇之意,孤已盡知。”
一言蔽之。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前,維持現狀,便是上上之策。
話說,二宮太皇,客居西宮。薊王宮一里之回。與薊王不過咫尺之間。謂“交淺言深,君子所戒”。此等剖心之言,董太皇斷難啟齒於薊王當面。於是借侄董重之口,說於薊王座前。
不愧漢家帝后。只需不貪殘放濫,裹挾私慾無度。皆有明主之見。
譬如甘後。自嫁入薊王家,脫胎換骨,宛若新生。與先前,雲泥之別。然為求自保,無所不用其極。亦是人性使然。生死關頭。又有幾人,能束手就擒,坐以待斃。
遙想當年,『金水質玉』,霞樓撤梯』,『濯龍同舟』,『千里投懷』。皆是求生手段。
身逢危難,投死全節。『當陽託孤』,才是蓋棺定論。故王太后言:敬你死中求活,大節不奪。可謂道盡何後半生矣。
甘後投井。可比薊王命館中女婢,暗調毒瓶。梁習渾然未覺,慷慨赴死。便是終君事,盡臣節。飲鴆與否,乃忠臣之事。死與不死,是明主之為。
薊國朝堂,靈輝大殿。百官忠言逆耳,薊王從諫如流。此亦是,君臣之道也。
送走董重。薊王一時感慨萬千。
二宮太皇之事,宜早不宜遲。
南宮,鳳梧館。
“舞陽君何在?”何妃得報,急忙趕來。
館中宮婢,伏地答曰:“回稟何妃,舞陽君,留書自去。不知所蹤。”
“留書何在。”何妃急問。
“留書在此。”宮婢遂上呈書信。
何妃細觀,正是舞陽君筆跡。從頭至尾,一氣看完。這才稍得心安。穩住心神,已有定計:“舞陽君無礙,館中不可多言。”
“喏。”官婢如臨大赦。
何妃自去,赴甘後所居發越殿。
“拜見甘後。”
“小妹免禮。”甘後雍容華貴,仙姿絕豔。自逃出火海,母子雙全。如願嫁入薊王家門,備受寵溺。逢休沐,行上食禮。與王同眠。珠胎暗結,水到渠成。
“舞陽君留書出宮,不知所終。”何妃言道。
“留書何在?”畢竟母女連心。甘後急問。
“手書在此。”何妃轉呈書信。
細觀之後,甘後一聲嘆:“舞陽君此去,必與夫君同行。欲登瑤池墉宮,拜王母門下。”
無怪何妃言,不知所終。
《國語·越語》:“(范蠡)遂乘輕舟,以浮於五湖,莫知其所終極。”
雲遊四方,埋骨他鄉。不知歸宿也。
見甘後無言。何妃輕聲發問:“舞陽君,何以修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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