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外儒內法,郡國並行,已傳四百年的大漢王朝不同。鮮卑是個鬆散的部落聯盟,並沒能形成一個完整的政權體系。弱肉強食,抄掠為生。互相亦爭鬥不休。檀石槐一代雄主,南征北戰一統草原。看似強盛,卻無根基。
若他身亡,鮮卑自亂。
大單于之位,必遭無數人覬覦。
正如劉備北伐乃為大漢四百年威名不墜。檀石槐親帥十萬大軍圍城,損兵折將。左右多有不滿。於是將計就計,借劉備之刀,殺死已生異心的三部鮮卑大人。
理由都通。
可果真如此嗎?
檀石槐身染不治之症,命不久矣。獨子又被劉備斬於王帳。如今孤家寡人,孑然一身。即便能穩坐鮮卑大單于王座,又有何益?
於國於家,於人於己,皆不利。
如此心胸,又豈能一統鮮卑,號稱雄主?
看似完美無缺的答案,劉備卻越想越覺得不對。這其中定有不為人知的隱秘。再抬頭,見大閼氏面無表情,無喜無悲。劉備這便嘆了口氣,算了,他也不是強人所難的主。
六日。
鮮卑再來攻城。
城頭雖仍射箭,卻比前幾日稀疏不少。威力巨大的床弩,黃弩,皆不見蹤跡。鮮卑踩著人馬屍體,輕鬆過河。衝到城牆邊,礌石滾木滾滾砸下。苦無攻城器械的鮮卑精兵,望牆興嘆。腦漿迸裂,慘死一地。
牆下積屍眾多。便有鮮卑武士搬運一起,堆高成丘,向城頭攀去。
牆頭遂潑下魚油、薪柴。射下火箭。屍堆燃起大火。吞沒附近軍士。烈火蔓延。圍繞城牆,升起一堆堆烈焰。濃煙沖天,目不能視。城下鮮卑武士煙熏火燎,涕淚橫流。如何還能戰鬥。城頭守軍卻有呼吸面罩,全然不受煙火影響。礌石發力砸下,斃敵無數。
後方壓陣的三部鮮卑大人,不時抬頭看天。見日晟中天,已戰到午時。鮮卑精騎棄馬攻城,頗多死傷。如此折損已動根基。昨晚亦有斥候來報。三路漢軍已衝破封鎖,直撲白檀城而來。再不走,鮮卑危矣。
又鏖戰許久,忽聽前方歡聲雷動!
便有斥候回報:前軍已攻破吊橋。
三部鮮卑欣喜若狂。果見吊橋轟然下落,城門洞開。
門洞內堆滿叢叢鹿角拒馬。長槍如林,不時刺出。鮮卑勇士身中數創,尤揮刀不止,瘋狂劈砍巨木。將鹿角一座座拆散。雙方寸步不讓。皆是近身白刃戰。你來我往,刀劍相向。互有損傷。漢軍乃清一色長槍兵。與鮮卑彎刀互攻,盡佔上風。除了被弓偷襲射中,並無大礙。饒是如此,也無法抵擋悍不畏死的鮮卑死士。
如此且戰且退。留下一地鮮卑屍體,鹿角拒馬盡數被毀。
佔據甕城門洞後,鮮卑死士並未衝入,而是結陣以待。
身後馬蹄轟鳴。鮮卑王騎一路風馳電掣。衝過吊橋,直撲甕城!
這個時候,鮮卑死士才紛紛衝入城內,為王騎引路。
甕城和內城,不過只隔著一道門而已。失去護城河的倚仗,腳踏實地的鮮卑大軍,有太多辦法攻破內城門。
再加之城中缺箭,也無懼從甕城四壁射下箭雨。
長槍兵已盡數上牆。甕城內別無其他。只有一堆堆草垛,散發著刺鼻的氣味。不等淤滿甕城的鮮卑精騎下馬,牆上便有火箭射下。草垛竟騰起青色火焰。宛如鬼火。
一時濃煙瀰漫。
鮮卑王騎皮膚潰爛,雙目流血。渾身痙攣,窒息斃命。
草垛內事先摻入了硫磺。
硫磺燃燒時發出青色火焰。產生硫化氣體,被溼潤的粘膜表面吸收,生成酸液。皮膚、眼睛,極易灼傷。大量吸入可引起肺水腫、喉水腫、聲帶痙攣而致窒息。
甕城四面高牆,通風不暢。硫磺煙霧聚集其中,濃度極高。
衝入甕城的鮮卑王騎,雖身披西域重甲,卻無呼吸面罩抵擋。猝不及防,人馬皆吸入毒煙,窒息而亡。
毒氣斃敵,並非劉備首創。古今中外,皆有先例。
《墨子·備穴》中,有詳細記載。
國外亦早有案例。杜拉歐羅普斯城之戰中,波斯人也曾在地道里點燃硫磺,並用鼓風工具把毒氣吹入地道,將羅馬士兵盡數毒殺。伯羅奔尼撒戰爭中,斯巴達軍也曾利用硫磺來製造毒氣,進攻雅典城內的守軍。
唯一不同,劉備麾下士兵,人手一套呼吸面罩。且與黃敘自小佩戴的黑武士半面罩,樣式不同。白檀城內守軍皆佩戴全封閉面罩。眼部以腸衣為鏡。硫磺煙霧中,雙目亦能視物。饒是如此,亦輕微中毒。萬幸早早撤上高牆,藉助風勢,彎腰躲避。
毒煙從門洞內噴湧而出。後續鮮卑兵士接連中毒落馬。一時人仰馬翻。場面驚悚至極。
即便身穿龜茲鎖環甲,人馬具裝,刀劍難傷的精銳王騎,亦紛紛斃命。毒煙無孔不入。渾身披甲亦防不勝防!
此乃,劉備為防禦樓桑兵甲外流,壓箱底的手段。
當然,即便是劉備,也有所料不及。
沒能捏準用量,乃至過量延燒。濃煙扶搖直上,被風一吹,竟反捲向內城!
萬幸,此時刮的是西北風。濃煙擦著內城東南角而過。未造成大的傷亡。若是正北來的風……
劉備下意識的打了個寒顫。
鮮卑中軍。王座上的檀石槐惡疾發作,痛不欲生。
漢軍之能,遠超預料。血戰六日。十萬大軍,只剩十之六七。
三部鮮卑大人,更是心生退意。
這鮮卑大單于之位,還需從長計議。
第一次守城戰,劉備亦有諸多不足。
若非時間緊迫,只建了護城河和甕城。虎落、馬面、垛臺、城壕、鐵蒺藜等,皆未能盡數築起。又何須放毒。
毒煙遍佈甕城內外,吸之必死。如何能戰?鮮卑只得草草收兵。
三部大人齊聚王帳,懇請退兵。
王座上的檀石槐,目光如狼,環視左右後,厲聲言道:今日已破甕城,距內城一門之隔。漢軍技窮放毒,險害自己。再戰一日,必能大勝!到那時,屠滅漢軍,北地便將任我馳騁。此戰若不能勝,損兵折將是其次。被漢朝壯大聲威,四周丁零、夫餘、烏孫,便是漢家兩隻土狗,(南)匈奴、烏桓,亦會齜起獠牙。群起而攻,鮮卑必滅。我等家眷子孫,駿馬牛羊,皆成他人之物。
況且。此時撤軍,前有三路漢軍堵路,後有白檀追兵緊咬。草原大旱,蝗災肆虐,寸草不生。唯有遠遁漠北,方能暫避鋒芒。若如此行事,遍佈草原的牧民奴隸,盡被漢軍殺害掠走。千里無牛羊,大雪將至,我等還能到何處取食?
見左右皆無聲,檀石槐擲地有聲:如今已成騎虎之勢。不戰必亡。怯戰必亡。戰不能勝,亦必亡。天亡我鮮卑。唯有向前,向死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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