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朱雀闕之謀,之所以令張讓、趙忠,事與願違。原因有二。
“卑不謀尊”的政治對等原則是其一。“敢逆漢室者,必出漢家親”。於是自然而然,將目標人群,圈定為洛陽貴胄,漢室宗親。
“列候次減”的利益分配模式乃其二。“天家吃肉,我喝湯”。“吃肉喝湯”,便指自上而下,分封制的利益分配。
然,先帝母子,卻贏者通吃。賣官鬻爵也就罷了,還趁人之危,暗放子錢。將宗室貴胄,一二百年積攢的家底,吃幹抹淨,不留一個銅子。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逼不得已,唯將食邑質押子錢家,苟且續命。奈何子錢家,挑肥揀瘦。只貰封君縣主,鄉亭小侯一概不取。三宮少帝,不聞不問。任我等自生自滅。
君以草芥待我,我當以仇寇報之。
於是乎,便有了“書朱雀闕”之事。
道理都通。乃至何太后,深信不疑。且又誤以為,先帝《子錢集簿》,今握於太皇董太后之手。又謂“解鈴還須繫鈴人”。若要息事寧人,平宗室眾怒。唯太皇董太后出手,命金市子錢家貰貸小侯,自當迎刃而解。
長樂太僕郭勝,進言道:“先帝《子錢集簿》,究竟握於誰手,此事尚無定論。且,是否有《子錢集簿》,亦未可知。若董太皇咬死不認,又當如何?”
何太后冷聲道:“母子賣官販爵,斂財無數。惹天怒人怨,先帝崩於困龍臺,猶不悔改。今洛陽宗室亦怒而發聲,竇氏如何還能穩坐高位。”
車騎將軍何苗,急忙起身進言:“如太后所言。若令洛陽宗親,‘骨肉離心,人有畔(叛)志’,社稷危矣。”
“事關宗室存續,社稷存亡。不可不察。”長樂少府袁逢,亦起身言道:“料想,只需好言相勸,董太皇必當領會。密令洛陽子錢家,善待宗室諸侯。”
“此事,宜當謹慎。”長樂太僕郭勝勸道:“老奴竊以為,太后切莫當面提及《子錢集簿》之事。”
“舉頭三尺有神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何太后冷笑:“母子既然做得,又如何不能說得。”
“當真說不得。”何苗亦苦勸:“料想,太后便是提及,董太皇亦百般抵賴,斷不會認。只因,如若認了,便坐實朱雀闕書上‘賣官販爵’、‘婦人干政’之言。乃至德行有汙,顏面無存。若引百官劾奏,宗室群起而攻。董氏如何還能竊居太皇大位。”
何進亦隨之進言:“車騎將軍所言極是。太后萬勿逼迫太緊。反令董氏一門惱羞成怒。”
“國祚至此,夫復何言!”何太后一聲悲嘆。
見大將軍何進,車騎將軍何苗,齊齊來看。
長樂少府袁逢,遂起身進諫:“太后息怒。今少帝繼位,竇太皇垂簾。必不會重蹈,先帝覆轍。只需忍耐數年,則萬事無憂矣。”言下之意,道路曲折,然前途光明。
可謂一語中的。何太后言道:“既如此,諸君以為,該當如何。”
長樂少府袁逢,計上心來:“何不請竇太皇出面,趁三月上巳節時,三宮與少帝,泛舟濯龍園。席間,太后見機行事。料想,董太皇必欣然悔悟。”
“少府乃老成謀國之言。”何進大喜。
“臣,附議。”何苗亦無話可說。
“如此,朕便依計行事。”何太后輕輕頷首。
“太后明見。”眾人下拜。
數日後。北宮,永巷,黃門署。
張讓、趙忠,相約密會。
“如何?”趙忠忙問。
“事與願違。”張讓搖頭嘆氣:“三宮皆無動靜,亦無風傳。唯董太皇詔命司隸校尉袁紹逐捕,五日一會。”
“怎會如此?”趙忠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實不知也。”張讓苦笑:“天亡你我,非人力可為。”
二人枯坐,相對無言。
“先前,家中來人,言潁川舊宅尚在。”不知過了多久,張讓忽言道:“不如上書乞骸骨,就此歸鄉,或可得善終。”
趙忠慘笑一聲:“你我刀鋸餘人,樹敵無數。天下恨不能食肉寢皮。若離深宮,不出洛陽八關,必滿門慘死,如何善終。”
“唉,事已至此,又當如何。”張讓唏噓。
“若不想隱姓埋名,舉家避居深山,世代與野獸為伍。唯有放手一搏,有進無退。”趙忠言道:“一計不成,再出二計。”
“如此,也罷。”張讓咬牙站起。二人垂頭喪氣,各自別過不提。
洛陽西郭,十里函園。二崤城,中堡,瑤光殿。
司隸校尉袁紹、越騎校尉曹衝,城門校尉趙延,三人聯袂而來。
右丞賈詡,左丞荀攸,軍司空田豐,軍正沮授,並幕府五校,關羽、張飛、徐晃、周泰、典韋。齊來相見。
眾人早已熟絡。如關張、徐晃,皆曾隨劉備,菟園擊鞠。與袁紹乃是故交,自無需見外。
於是,袁紹開門見山,將書朱雀闕之事,娓娓道來:“董太皇詔命逐捕,五日一會。袁紹束手無策,全無頭緒。不得已,登門叨擾。還望諸位,不吝賜教。”
話說。賈詡前些日,剛從大宦官曹節處,得知先帝年間,書朱雀闕密情。不料音猶在耳,宮中又出此事。與何後及董太皇,疑神疑鬼,胡亂攀咬,截然不同。因知《子錢集簿》下落。故賈詡首先便排除,何太后、董太后及竇太后,三宮嫌疑。此乃二桃殺三士之計也。欲令三宮爭鬥,禍起蕭牆。如此一來,方可渾水摸魚,火中取栗。再聯想趙忠、張讓,豪擲寶鈔一億,重回禁中。背後主謀,已呼之欲出了。
電光石火間。賈詡與荀攸四目相對,各自心領神會。
賈詡斟酌言道:“且問本初。欲捕賊,還是欲除禍乎?”
袁紹心念一轉,這便言道:“捕賊其次,除禍為先。”
“此事涉及天家二後,尤其直指太皇董太后。先帝西園賣官,明碼標價,婦孺皆知。董太皇‘自納金錢,盈滿堂室’,誰人不知,何人不曉。當應闕書‘賣官販爵’之說。然‘婦人干政’,又從何說起。”賈詡循循善誘。
“陛下年幼,由太皇竇太后垂簾輔政。若論‘婦人干政’,必是指太皇竇太后垂簾無疑。”袁紹言道:“然少帝年幼,太皇監國,乃我朝祖制。前後兩漢,多有先例。當無可指摘。”
“闕書看似語無倫次,胡亂攀咬。實則煞費苦心,牽一髮而動全身。”賈詡言道:“闕書一明一暗,皆有所指。看似批‘賣官販爵’、‘婦人干政’。實則暗伏殺機,直指少帝。”
袁紹驚問:“何以見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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