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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 明燈指路

作者:薰香如風
待紅衣女挑燈入內,華室迅速暗淡。

入室前,那些纖毫可見的室內陳設,皆變成隱約可辨。觥籌交錯,音容笑貌,悉數消失。唯剩三尺燭光,籠罩身前。挑燈繞行,越過屏風,如願尋著通往二層的樓梯。

拾級而上,漸漸照亮的轉角,正有一蒙面女道,蜷縮角落。雙目圓睜,表情驚恐至極。提燈照面。擴散的瞳孔,竟對光亮全無反應。隨紅衣女停下腳步,逼仄的轉角,泛起淡淡油脂的香氣。

香氣出自燃燒的燈油。如時下流行的被中香爐那般,燈油香氣似有提神醒腦之功效。奈何身陷幻境的女道,對外界刺激,已全無知覺。再照也是無用。

忽覺有人窺探。紅衣女緩緩提燈。只見通往二樓的摺梯,正游下一尾錦鯉。

級級堆高的樓梯,在擺尾的錦鯉身前,似變得潤滑無比。全無高差一般。衝下最後一級樓梯時,錦鯉高高躍出,直衝向紅衣女當面。

紅衣女本想穩穩站定,全無躲避。卻在擊中面門的瞬間,下意識一閃。魚尾撩起水珠,擦面而過。電光石火間,錦鯉已倒頭撞向轉角地面。

“撲通”一聲。

裙下漣漪湧動。腳踩的木板,彷彿變成了水面。逼仄的樓梯角,隨環環盪開的水花,不斷後退。快速擴散。

接連倒伏的牆壁,加速隱去。幻化出水天一色,浩渺無邊。

危急關頭,紅衣女緩緩伸直手臂。三尺燈光,竟逼退水氣雲天。照亮了近在咫尺的樓館牆壁。

“好一盞指路明燈。”聲音來自腳底。竟口出那條正繞行裙襬,往來遊弋的錦鯉。

生死一線,紅衣女不敢怠慢,急忙守住心神:“可是門前左翁?”

“左慈是左慈,我是我。”錦鯉口吐泡泡,逍遙自得。

紅衣女靈光一現:“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出自《莊子與惠子游於濠梁之上》。莊子曰:“鯈魚出遊從容,是魚之樂也。”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莊子曰:“請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魚樂’雲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

“咦?”出處被紅衣女一語道破,錦鯉頗多驚奇。須臾,似心有不甘,沉入水底。

隨錦鯉隱去,腳下碧波,漸漸凝固。變回了漆木樓梯。

“竟是蜃境。”紅衣女長出一口濁氣。一時遍體生寒。好險。

所謂“一語破天機”。破除幻境,唯一手段,便是『喚醒真我』。找回理智,掙脫潛意識束縛。此與驅魔時,驅魔師只需大聲念出魔鬼“真名”,便可將其驅逐,同樣原理。驅逐的其實是不受理智控制的幻境。

當紅衣女道破此境出處,幻境自解。

自無需爭論妖魔鬼怪,是否存在。與人世相關,產生傷害,必然“存在”。

終歸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醒意識和潛意識的鴻溝,正常人斷難逾越。換言之,那些被歸為“畢生所學”的理性認知,斷不可能在潛意識中出現。

可以簡單的理解為,兩個作業系統,各自有各自的硬碟儲存空間。醒意識控制的現實系統,儲存現實記憶。潛意識控制的幻夢繫統,儲存夢境演化。

換言之,當紅衣女激發屬於畢生所學之《莊子與惠子游於濠梁之上》時,等同於“讀盤”。便意味著,激活了處於睡眠中的現實系統。於是,醒意識取代潛意識,逐出幻夢,重回現實。現實與夢境,如日夜交替,輪流主宰。對一般人而言,絕無可能“日夜並行”。

屏氣凝神,逐盡幻境。輕瞥了眼蜷縮角落中的女道,紅衣女便提燈上樓。

與此同時。

無底洞陡然見底,下墜中的麻姑仙渾身一凜,強行翻身,穩穩落地。

周圍怪石嶙峋,似有水滴。仰望頭頂,宛如井底之蛙。果然,深坑無底。

環視四周,正置身於一座遠古石窟之中。

便在此時,窟中忽亮起一對斑斕獸瞳。

視線之強。好似利劍,刺破胸膛。便是洞中黑暗,亦被灼燒殆盡。

正當麻姑下意識,舉袖遮光。一頭上古巨獸,如山而立。

《山海經·西山經》:“又西四百里,曰小次之山,其上多白玉,其下多赤銅。有獸焉,其狀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厭,見則大兵。”

白首赤足,猿身人面。正是兇獸朱厭。

“何方神聖。”麻姑亦是幻術大家,焉能信以為真。

“咯咯咯……”伴著與體魄迥然不同的銀鈴妙音,朱厭飛縮成人形。

麻姑仙看得真切:“毛女玉姜!”

“蓬萊一別,仙姑無恙?”世人皆傳,終南山毛女,乃秦王子嬰宮人。今已四百餘歲。

“聞‘商人不食周粟’。秦女因何自投漢王帳下。”麻姑仙話出有因。乃為破對手心境。

毛女聞聲一笑,渾不在意:“先王瞑目,心結盡解。”

“亡國之恨,弒主之仇,如何能一筆勾銷。”麻姑仙取“龍鬚針”在手。飛針之術,無出其右。

“多說無益。各為其主。”毛女雙手垂地,電射而起:“各安天命。”

聲未落,人已至。

利爪直抓面門。

三樓寢室,燈火通明。

本該美人相伴,高枕安眠的薊王劉備,正端坐床榻。侍寢二美人皆已不見。

如眾女仙所言,鄒衍行館,內藏機關。若非通曉內情,斷不能尋到通往寢室之所在。

須臾。隱秘天梯,徐徐升上。大秦聖祭,將軟成爛泥的闖入者,扛到近前。燈下除去遮面,正是漢水遊女“延娛”。

《拾遺記》載:周昭王二十四年(前1027年),東甌獻二女,一名延娟,一名延娛。此二人辯口麗辭,巧善歌笑,步塵上無跡,行日中無影。後二女與昭王乘舟,同溺於漢水。

又過不久。幽姬盧暒,亦肩扛一女入室。除去假面,正是另一遊女“延娟”。

參考奪舍續命的“李脫”與“李真多”。“延娟”、“延娛”二遊女門內,自也有類似長生法門。

再過不久。先於劉備一行,暗中潛伏館中的許師鍾璦,冥蝶駱晹,亦各有所獲。

各自除去遮面,正是那對天台女仙。

“麻姑何在?”劉備不置可否。

“麻姑在此。”毛女玉姜自樑上飛落,聳肩將被毛髮纏成繭的麻姑,抖落地上。

話說。薊王之所以高枕無憂。正因有四美傍身。外加左慈把門。

目視毛量驚人的毛女,劉備欣然一笑:“先時,不告取走青稞麥,還望翟師海涵。”

翟姜笑答:“王上既奉上美玉,何言‘不告而取’。”

原來。口口相傳之終南山毛女玉姜,便是西獂釋比,翟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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