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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 北上販馬

作者:薰香如風
程普先命人選出十幾匹快馬,分與劉備一行。交待完砦中諸事,這便提槍上馬,與劉備結伴北行。閻柔前方領路,一隊人馬出水砦,上官道,直奔燕山而去。

路遇的農田,只見青苗參差不齊,長勢極差。劉備問過方知,鮮卑和烏桓突騎時常縱馬,啃食青苗,鄉民苦不堪言。

突騎來去如風,地方官吏追之不及,已是常態。

以至於沿途民眾紛紛逃難,遠走他鄉。村落日漸衰敗,許多地方據說千里無人煙。人口日漸減少,土地荒蕪,無人耕種而長滿野草。退化成鮮卑、烏桓的牧場。右北平郡所治之地更是逐年萎縮,如今只剩四縣。尤其是長城之外的邊郡,早已變成了蠻族的草場。

邊民除去逃難,還有大量人口被掠入烏桓。帶去先進的技藝,壯大了烏桓的聲勢。

劉備年少身短。特製的鞍馬一路隨船帶來,正當其用。雙側馬鐙的好處,外人未能知曉。程普對馬鐙上的軟梯,卻十分讚賞。如此即便身短,也能騎乘高頭大馬。

賓士在邊郡的曠野,與賓士在涿郡的感覺完全不同。此處官道,損毀嚴重。郵亭館舍幾乎沒有。即便有一兩處驛舍的遺蹟,也多半殘缺不全。一片煙熏火燎的痕跡。抵到近處,還能聞到空氣中瀰漫著木材燃燒的焦味,和淡淡的屍臭。大漢的存在,正被蠻族一點點的抹去。等野草遍地,邊民罕見。僅存的四縣,也都會退化成鮮卑的草場。

白毦精卒散落在馬隊前後,將劉備牢牢護在中央。左側是黃蓋,右側是程普。各個神色肅穆,滿身蕭殺之氣。

恨不能遇一隊鮮卑遊騎,亂刀剁翻在地。以祭這片飽受摧殘的漢土。

作為漢室宗親的劉備,只需記住‘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只此一句,就已足夠。

此去無終縣,五百餘里,兩日可達。

若披星夜行,一日可到。無奈官道年休失修,損毀嚴重。怕趕夜路傷到馬蹄,隊伍便早早落腳下來。

營地是一處被焚燬的置舍。牆桓、四壁都在,只是門窗被全部焚燬。屋內被洗掠一空後,縱火焚燬。滿地焦黑。所幸井欄猶在。可打出的井水卻惡臭無比,別說人飲,便是餵馬也不可行。

除了劉備,所有人都一樣的表情。劉備想想也就明白了。

井內有浮屍。

“打上來。”劉備這便說道。

“是。”幾個白毦精卒立刻圍住井臺,放下鉤爪。不久,便有一具腫脹的女屍被打撈出來。

女屍左肩中箭,懷中還抱著個幼童。母子皆是溺水而亡。

從雲鬢上插著的金簪和織錦的襦裙,不難看出必定出身福貴人家。衣衫完好,身上無傷。還有幼子在懷,為何要自投於井?

只有一個可能。

為保清白。

想必是走投無路,又不忍懷中幼子被蠻族殺害,或被蠻族領養認賊作父,這才以死全其節(保全節操)。

劉備命人就地取材,用廢墟內的殘木,打造了兩口薄棺,將母子埋葬。姓氏名誰,無人可知。知道是大漢子民,就夠了。

眾人在背風處搭起帳篷,鋪上草蓆麻毯,請劉備入內。

帳篷中間,還挖了個長形火塘。塘內炭火已經點燃。木炭耐燃少煙,適用於帳篷內取暖。木炭此時已屬常見。《禮記·月令》有載:是月也,草木黃落,乃伐薪為炭。

邊塞的春季,早晚寒冷,溫差很大。早早走入帳篷,同樣裹著一身狼皮大氅的程普卻發現,此時早已冰冷刺骨,劉備的白毦精卒,大氅下一身玄鐵甲冑,本該早早進來取暖才對,為何卻三三兩兩的散落在帳篷周圍,神態輕鬆,看上去似乎並不覺冷。

這便向佈置崗哨歸來的黃蓋詢問。

黃蓋笑著敲了敲胸前的搪瓷札甲,答道:內穿‘毳裘(cuì qiú)衛衣’,輕薄保暖。乃是用鵝鴨身上的毳羽(細絨)縫製。

程普緩緩點頭,又指著札甲上的黑搪瓷問道,這是何甲?

黃蓋看了眼劉備,見他微笑著點了點頭,這便直言相告:搪瓷札甲。

程普又問:何為搪瓷?

黃蓋笑答:此乃樓桑不傳之秘。

事實上,搪瓷的防護效果,類似後世戰場上披掛的反應裝甲。遇攻擊而破碎,抵消掉武器的破壞力。尤其對弓箭一類的遠距離武器,具有堪稱神奇的防護力。

而在搪瓷甲片之下,劉備還墊了層複合墊片。用來吸收短兵器的衝擊。類似後世高強度纖維防彈衣的原理。刀槍劍戟、長短皆防。搪瓷札甲絕對當得起‘樓桑的不傳之秘’。

都說‘天生劉三墩’。劉備更多的,是遠超這個時代的眼界。果凍看似神奇,原理何其容易!然而,就沒有人能想到把果醬和皮凍合二為一。搪瓷也不新鮮,埃及早已有之。卻無人能將其打造成鎧衣。

他魂穿而來。沒有一絲一毫超越這個時代的能力,卻有遠超這個時代的眼界。

樓桑諸事,北地廣為流傳。程普的平波水砦,正是南北客商往來,訊息靈通之地。自能獲得第一手的訊息。

藉著話頭,這便將心中疑問,娓娓道出。

除了類似搪瓷札甲的‘不傳之秘’,黃蓋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聽得程普咋舌不已。

如此一個問,一個答。劉備畢竟年少。馬背上疾馳一天,人困馬乏,漸漸不支。

等兩人說完,再看劉備。已映著炭火,和衣而睡。

那些散落在帳篷周圍的精卒,兩兩輪替,竟未曾踏入帳篷一步。

黃蓋將雙鞭置在雙手邊,盤坐入定。

程普這才醒悟,雖是初見,劉備竟對自己全無避諱。正要出帳篷避嫌,卻被黃蓋用眼神阻止:“少主言君,古道熱腸,豪勇持重。是可託付之人。寒夜漫漫,又無毳裘保暖。君且安睡,無需自避。”

此話從黃蓋口中出,字字入程普之耳。

饒是自詡豪傑的程普,也不禁為之心折:“聽聞少君候輕財重義,一金而知人心。有人主之風。今日一見,果如傳言。”

黃蓋笑著闔上雙眼,再無聲響。

程普這便和衣而臥。安然入睡。

一夜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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