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的過程乏善可陳。
雖然村子裡有一隊身披雜色護甲,行動之間舉止有度的青壯,但在卡爾亞等人的面前,這一切都毫無意義。
不到三分鐘之後,手持武器的傢伙就都完蛋了,剩下的人要麼被黃沙束縛,要麼被堅冰凍住,要麼被困於奧術囚籠之中,要麼因為靈魂深處的枯萎而委頓在地。
半空之中,一條龍張開雙翼盤旋而動,幾個想要偷偷開溜的傢伙一頭撞上了烈焰之牆。
直到被拖出水面,魚才意識到自己是魚。
而從就表現就能看出,一行六個人(龍),五個人都對這個村子的反應有所預料,只有塔莉亞一個人在變故之中目瞪口呆。
卡爾亞、內瑟斯和瑞茲三個老江湖走得多、活得久,對於這種農夫拿起武器就是盜賊的事情早就見得多了;伊諾也是親自帶隊走過幾萬哩的人,尋常的手段也瞞不過她;希瓦娜曾經被伊瓦追著幾乎橫穿了瓦羅蘭大陸,各色的人也見得多了。
只有離開了石幔城歷練的塔莉亞從未見過這些,等拿著武器的人全都完蛋、整個村子的人都失去了抵抗力,她這才意識到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這不是塔莉亞第一次遭遇戰鬥,但這卻是塔莉亞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人性。
從未謀面的村民從假裝怯懦變成了真正害怕,塔莉亞驚愕地發現,自己似乎有點跟不上這種變化的速度。
不過,她終究是石幔城最傑出的年輕一代,而且在之前的訓練之中,卡爾亞也潛移默化地將一些東西傳授給了她,所以,在一時的難以接受之後,塔莉亞還是很快行動了起來。
石質的房屋在塔莉亞的調動下“活”了過來,變形為一間間狹小的牢房,分開困住了這裡的大部分人——除了少數老人和孩子之外,其他人都住上了便於審訊的單間。
分開審訊的效果很好,沒花多少功夫,卡爾亞和瑞茲就差不多摸清了這個村莊的底細。
大體上說,這是一個以務農為主的村莊,但由於距離大隧道比較近,偶爾也會有人下山,這些人也偶爾也會客串一下強盜的勾當。
做強盜顯然不是什麼好事,但在這沒有秩序和法律的窮鄉僻壤,這也算是個雙向的選擇,不止一個人都提到過,北邊來的人有的時候也會劫掠他們,這種釣魚式的伏擊,既是劫掠,也是自保。
作為審判者,卡爾亞和瑞茲都對此都不是很在意。
卡爾亞一路走來,對於無序的社會是什麼德行比誰都清楚,對於這些人的行為、目的和手段都算是門清;而瑞茲則是不怎麼在意凡人的社會,他只關注世界符文的安危。
所以,在簡單弄清楚了這些人的目的之後,他們又開始詢問起了周圍的情況:哪裡有市場、有沒有統治者、有沒有施法者等問題,對於他們來說,這才是下一步行動的關鍵。
可惜這些偏僻之民知道的並不多,他們只是說南邊有一個市場,在那可以用糧食交換手工業品,也能將劫掠所得出售換取其他的物資。
統治者?
完全沒有這玩意。
納稅?
這更是聽都沒聽說過,有額外的錢難道不應該用以加固村莊的圍牆、打造武器以防備外來的劫掠者麼?
施法者?
那可是了不起的大人物,哪個村莊有了法爺,他們的田產就能迅速向外擴張。
一番審訊之後,卡爾亞終於確認,至少自己所在的地方,已經淪為了徹徹底底的法外之地,各村莊遵循著叢林法則,成為了一個個安全的“小綠洲”。
每一個村莊都是兵農合一,平時耕作,要搶奪田產水源的時候就齊上陣,可以說是一片勃勃生機。
此外,這個村莊完全沒有聽說過澤拉斯這個名字,對於恕瑞瑪皇室更是一點都不知道,離心離德之下,南恕瑞瑪人幾乎完全篡改了歷史,流傳在他們嘴裡的,是和恕瑞瑪歷史截然不同的古老傳說……
得到了這些資訊的瑞茲心情不錯,因為聽起來澤拉斯沒有什麼爪牙,因此想要收拾他可能比較簡單。
而卡爾亞卻忍不住嘆了口氣——和恕瑞瑪大陸滿地“正統恕瑞瑪”的情況不同,現在的南恕瑞瑪人已經不再承認自己恕瑞瑪人的身份了,除了田裡的作物看著比較眼熟之外,這裡似乎已經和曾經的恕瑞瑪帝國沒有了哪怕一點聯絡。
得到了想要的資訊之後,卡爾亞等人很快離開了這座村莊。
雖然放開了村民,但塔莉亞並未將囚籠恢復原狀——沒有審判的必要,也沒有殺戮的慾望,這些沒有死在戰鬥之中的傢伙,就讓他們自生自滅吧!
下一步的話,卡爾亞打算去南邊的市場看看,那裡畢竟是交流之地,資訊也比較流暢,或許能有些收穫。
懷著這個想法,一行人加快腳步,在當天傍晚之前,抵達了那一處集市。
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之中,卡爾亞如魚得水地扮演了一個流浪法師的角色,半真半假地幫人占卜命運,很快套出了不少有意思的資訊。
首先,南恕瑞瑪很大,很多地方似乎並不像是這邊一樣混亂而無序,聽說南邊瀕臨海邊之地,風土人情和這裡大不相同。
其次,這座集市的人雖然也沒有聽說過澤拉斯,但他們卻聽說過皇帝,而且,在這裡,卡爾亞打聽到了更多的南恕瑞瑪傳說,在這些傳說之中,阿茲爾成為了文明的源頭,恕瑞瑪歷史上的很多事情,都張冠李戴地轉移到了他的頭上。
最後,最近這座集市出現的新面孔越來越多了,很多人都是南邊來的,一個個都出手非常闊綽,他們似乎對於北邊的外來者很感興趣。
以上訊息是卡爾亞總結之後的版本,實際上那些人提供的第一手資料大多模糊不清,而且夾雜著很多無效的主觀判斷,哪怕是卡爾亞想要梳理訊息,都花了快三個小時的時間一面比比劃劃、一面默默思考。
“所以,澤拉斯是下定決心要搞個新恕瑞瑪了?”聽完了卡爾亞的講述,內瑟斯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本來南恕瑞瑪就已經和帝國漸行漸遠,而現在澤拉斯還搞了這一出……”
“是啊,他的野心可不僅僅是復活阿茲爾那麼簡單。”卡爾亞輕輕點頭,“所以,雖然現在還沒遇見麻煩,但想必在安塔希爾,澤拉斯展示給了沙貝卡和沙貝克的,只不過是冰山一角。”
……………………
繼續南下,安塔希爾這個地名終於開始漸漸流出現,法外之地也漸漸有了幾分文明的氣息。
不過,和南恕瑞瑪之外大部分以國家為單位的文明不同,在這裡,宗族村莊似乎依舊是社會的基本結構——雖然天氣條件好得不是一點半點,但南恕瑞瑪的很多地方都給了伊諾一種弗雷爾卓德的既視感。
而這種既視感,在她聽說了“法師要去安塔希爾晉升”的時候達到了極致。
在南恕瑞瑪,施法者要去安塔西亞進一步學習,代價則是要為澤拉斯效力。
在弗雷爾卓德,很多寒冰血脈也會去霜衛要塞,向女巫效忠成為霜衛勇士。
在南恕瑞瑪,歷史被篡改後阿茲爾成為了一切的起源,過去真正的歷史被人為地抹去和嫁接到了別處。
在弗雷爾卓德,三姐妹的傳說雖然依舊在傳唱,但真正希望追尋三姐妹遺秘的人卻會被霜衛祭司襲擊。
在南恕瑞瑪,村莊是最基本的組織,每個村莊都有自己的地盤,不同的村莊會為了爭奪地盤而頻繁械鬥。
在弗雷爾卓德,部族是最基本的組織,不同的部族也有自己的勢力範圍,也會在戰母的帶領下相互戰鬥。
……
……
“這個澤拉斯,他的一言一行都彷彿在復刻弗雷爾卓德的麗桑卓。”繼續前進之時,伊諾忍不住對卡爾亞開口說道,“他是要做冰霜女巫麼?”
“不客氣的說,至少在統治方面,澤拉斯做得可比那位冰霜女巫強多了。”對伊諾的說法,卡爾亞先是微微地點頭,隨後也給出了自己的評價,“寒冰血脈的力量那位冰霜女巫恐怕無法控制,但在南恕瑞瑪,也許澤拉斯是唯一掌握了法師教育的人。”
伊諾眨了眨眼睛,雖然沒有說什麼,但顯然對卡爾亞的說辭不是很認同。
澤拉斯做得比麗桑卓更“好”?
這從何而來?
“沒有知識傳承的法師,想要活到成年其實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察覺到了伊諾的疑惑,卡爾亞輕輕地嘆了口氣,“你已經算是天賦驚人的了,但在見到拉克絲之前,不還是出現過法術失控的情況麼?”
伊諾不再說話,而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透過壟斷知識來壟斷上升通道,這可是相當高階的手段。”卡爾亞繼續道,“而且,你注意到了嗎,這些那恕瑞瑪人非常在意自己的血脈。”
“這裡人對於血脈的執著簡直離譜。”說到了這個話題,旁聽卻始終插不上嘴的的塔莉亞終於忍不住開口,“好像每一個家族都有皇位要繼承一樣,任何不是同族的人都是潛在的仇敵……這也太畸形了點吧?”
“同族的抱團最開始也許是為了應對帝國崩潰之後的混亂。”卡爾亞輕聲解釋道,“但發展到現在的地步,恐怕也少不了推波助瀾。”
“這也是那個澤拉斯干的?”
“很有可能。”卡爾亞點頭道,“血脈能將人分化開來,避免大型組織的誕生,此外,對血脈的崇尚也有可能是一種鋪墊。”
“鋪墊?”
前半句塔莉亞勉強理解,後半句哪怕是伊諾也一頭霧水。
“你們察覺不到。”說到了這個話題,卡爾亞的表情相當無奈,“其實在我們路過的村莊、見過的人之中,有相當一部分都有恕瑞瑪的皇室血脈。”
塔莉亞非常好奇卡爾亞是怎麼知道的。
但經歷過了希維爾一事的伊諾,聞言卻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她想到了一個驚人的可能。
“我也有這樣的猜想。”看見了伊諾的表情,卡爾亞苦笑道,“如果阿茲爾復活了,並真正展現出了自己的皇室血脈,你說以現在南恕瑞瑪的風氣,他應該是怎樣的地位呢?”
沒人能給出答案。
“或許,你可以試試?”沉默了片刻之後,伊諾低聲開口道,“你可是攝政親王——”
“別想了,阿茲爾距離他們更近。”卡爾亞搖了搖頭,“而且,血脈剝離又不是什麼簡單的事情,澤拉斯相當有腦子,現在看來,我們最開始遇見的那些村莊,可能都是他故意留下的法外之地,用以迷惑人的,在這片荒僻的掩護之下,他已經不聲不響地做好了串聯起整個南恕瑞瑪的準備。”
聽卡爾亞這麼說,哪怕是之前不怎麼在意凡人的瑞茲,此時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他不是很能聽懂卡爾亞的推測過程,但對於這個結論卻很在意。
如果澤拉斯真的從“飛昇者”變成了“統治南恕瑞瑪的飛昇者”,那他用世界符文毀滅文明的可能性將會再次提高!
“用阿茲爾的血脈作為領導所有南恕瑞瑪人的源頭,透過控制知識來控制南恕瑞瑪的施法者。”卡爾亞總結道,“只要阿茲爾復活,整個南恕瑞瑪就將會成為他的起兵之地,打起恕瑞瑪正統的旗幟衝出大隧道的話,爭霸恕瑞瑪也未必沒有可能。”
“但他在最關鍵的一步卡住了。”內瑟斯低沉地開口道,“人死不能復生,哪怕是阿茲爾陛下也是一樣的——我親眼看著他隕落在飛昇的光輝之中。”
“阿茲爾很重要,但沒有阿茲爾也總有辦法。”卡爾亞嘆了口氣,“總之,我們要加快行動了,如果澤拉斯再慷慨一點,將符文的力量分享給在安塔希爾晉升的法師,那就算阿茲爾只是一具屍體,澤拉斯也完全掌握了南恕瑞瑪。”
“南恕瑞瑪的戰爭潛力,沒人比我更清楚。”
說到這,卡爾亞終於輕輕地搖了搖頭,不再多說。
其他人也同時加快了腳步,不再言語。
兩天之後,卡爾亞一行人抵達了安塔希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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