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沒有任何戰略規劃的恕瑞瑪,迎來了一位心很髒的傢伙。
不過,如魚得水的情況並未第一時間出現——卡爾亞非常有耐心,並沒有第一時間仗著自己換來斯卡拉什的功績指手畫腳,而是彷彿躺在了功勞簿上一般,遊手好閒得比小混混還街溜子。
當然了,卡爾亞也不是什麼都不幹。
在此期間,恕瑞瑪部族有點什麼新鮮事,他都會第一個湊過去,好奇地問東問西。
好在他只是問問,還沒有更進一步指指點點,所以恕瑞瑪的其他人雖然有些奇怪這傢伙到底在想啥,但大部分時候還是耐心地解答了卡爾亞的這些問題。
鼓起氣勢的恕瑞瑪部族很快再次接到了活,踏上了為人助拳的征程,而卡爾亞也跟著部族,在這片無盡的沙漠之中東奔西走。
由於實力太弱,在恕瑞瑪部族的其他人做僱傭兵拼殺的時候,他只能和孩子們一起在後方搖旗吶喊,在戰後幫忙包紮治療。
等到沒有戰鬥的時候,他就再次變回那個街溜子,除了給斯卡拉什鏟屎、給部族裡的姑娘們分一分香粉之外,依舊四處問東問西。
整整三個月過去了,卡爾亞終於漸漸地對恕瑞瑪部族,以及周圍這片沙漠的社會生態有了一個比較清晰的認知。
恕瑞瑪部族很能打,在瑟塔卡的帶領下,他們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接到了任務之後,往往衝在最前面,一鼓作氣地直接打崩對面。
而這種百戰不殆的原因也很有意思,根據卡爾亞的總結,主要來自於三個方面。
首先,恕瑞瑪部族的成員本身就戰鬥天賦不錯,身體素質驚人,而對於僱傭兵戰爭這種“代理人戰爭”,大家往往都沒有太好的武器裝備,所以身體好就是非常關鍵的因素。
其次,恕瑞瑪部族計程車氣是真的高昂,瑟塔卡接收的族人往往都是被原有部族驅逐、失去了原生部族的流浪者,他們是在為生存而戰,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每次戰鬥的時候大家都竭盡全力。
最後,恕瑞瑪部族有不錯的傷病號救助機制,雖然瑟塔卡不放棄傷病號的行為在這片殘酷的沙漠似乎有些過於仁慈和天真,但這的確讓恕瑞瑪人更加團結一致,在戰鬥之中大家都不怕受傷,和那些畏畏縮縮的敵人,在戰鬥力方面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從以上幾個方面可以看出,不管瑟塔卡是有心還是無意,恕瑞瑪部族的形態其實微妙地形成了一個邏輯上的閉環,透過良好的事後救治讓族人心無掛礙,以此提高戰鬥事後的勇氣和意志,從而讓部族更能打、接到更多的任務。
期間在卡爾亞的要求下,他曾經數次被瑟塔卡帶著去參加了和僱主討價還價的談判,雖然整個過程之中,卡爾亞都只是瑟塔卡身後的捉刀人,全程站如嘍囉,但他卻從中發現,在僱傭兵這一行,瑟塔卡的聲望相當不俗,信譽也很不錯。
說來也是有趣,由於恕瑞瑪沙漠之中綠洲有限,這裡幾乎每一片有穩定水源的綠洲,都有一個專門的部族來掌握,而這些部族相較於恕瑞瑪部族這種在沙漠之中流浪的部族,往往有著更好的武器和裝備——但他們很少在衝突之中直接出手,而是更喜歡選擇僱傭打手來為自己戰鬥。
對於這些部族來說,每一個人都是寶貴的,他們必須為了守住綠洲而儲存每一絲可能的元氣。
而像是恕瑞瑪部族這樣的流浪部族,最大的心願就是找到一片屬於自己的綠洲,在那裡活下去。
這三個月的奔波之中,卡爾亞發現,作為一個流浪部族的領袖,壓力也是非常大的,為了能獲得充足的水源和食物,部族領袖需要記住很多時令河、時令湖泊、時令綠洲的方位。
雖然恕瑞瑪人似乎沒有什麼成體系的數學知識,但在漫長的求生之路上,他們卻神奇地掌握了一種對照著星穹來判斷自己方位的手段,這種天文導航並不精準,但能引導著這些居無定所的部族,追逐那些平日裡隱藏在地下的綠洲的每一次豐盈。
斯卡拉什為什麼是這片沙漠民的生命之舟?
因為,只有部族裡有足夠多的斯卡拉什,才能承載足夠多的食物和引水,讓他們能夠從這座綠洲出發,順利地抵達下一綠洲。
在弄清楚了這些沙漠民的生活方式和社會關係之後,卡爾亞一時之間竟有些不知道說什麼。
前世他也算是個旅行者,但周遊世界,他也從未見過有如此艱難困苦的文明。
僅僅是三個月的時間,他就聽說了兩個比鄰部族的毀滅——而更多的部族,則是在漫長的一年之中永不停歇地追逐著綠洲,在沙漠難得露出了溫柔一面後,才能獲得片刻的短暫歇息。
期間他也曾經問過瑟塔卡,有沒有試著走出這片無垠的沙漠。
面對著卡爾亞的問題,瑟塔卡給出的答案是“走不出去,因為那些真正走出去的人,都沒有回來,所以在這片沙漠之中,我們沒有離開的辦法”。
這是個非常絕望的答案,而結合著恕瑞瑪部族的經歷來看,這份絕望的後面,殘酷的意味可能會更濃一些。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卡爾亞才真正明白,瑟塔卡這位大姐頭對於恕瑞瑪部族來說意味著什麼——她的身上有一種非常具有感染力的特質,似乎無論她經歷了什麼、遭遇了什麼,都不會有任何的氣餒,希望如同一團火焰,時刻躍動在她的心中。
正是因為這份信念,瑟塔卡才能以幾乎從無到有的方式,拉扯起一個偌大的部族。
於是,在開始嘗試著插手恕瑞瑪的戰略之前,卡爾亞先轉職成為了恕瑞瑪第一雞湯師傅。
這種糟糕至極的情況下,發揮戰略意義的前提,是維持部族士氣的高昂——卡爾亞也見過有些部族喜歡裝神弄鬼,但他並不認為這是個好辦法。
那麼,除了迷信之外,還有什麼能讓人士氣高昂呢?
演講不行,雖然上次灌雞湯效果很好,但那畢竟是特殊時期,在大部分的時候,卡爾亞這個不能上戰場的傢伙,在部族內其實沒有太大的話語權,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和瑟塔卡一樣明白他的不同。
講道理不行,因為恕瑞瑪人並沒有什麼功夫去聽你的大道理,他們在難得的閒暇時刻,都要抓緊時間磨練技藝,那才是他們的立身之本。
提高醫術水平有效,但很可惜由於原材料太少,哪怕乾淨的水都是寶貴的,卡爾亞能做的也不多。
思來想去,卡爾亞的著力點最終落在了音樂上。
卡爾亞不是什麼作曲家。
但這並不妨礙他拿來一些慷慨激昂的歌曲,填上符合恕瑞瑪語言習慣的韻腳,在搖旗吶喊的時候扯著嗓子如搖滾一般嘶吼。
戰鬥勝利之後,卡爾亞則是會哼唱起歡快的曲調,慶祝恕瑞瑪部族的得勝歸來,將用歌聲舒緩戰鬥帶來的傷痛、盪滌疲憊。
如果有人不幸戰死,那卡爾亞則會在風中唱起一首哀傷的輓歌,並在最後加上讓人振奮的音節,死者已逝,生者振奮前行。
有人心心相印之時,卡爾亞則是會為笨拙的姑娘和小夥獻上自己的祝福,用一首單獨傳授的情歌引導這份愛情的水到渠成。
每天的夜深人靜之際,他又會在眾人滿身疲憊之時,一面點燃篝火,一面吹起口哨,讓悠揚的哨聲和幽暗的夜色融為一體。
而等到了清晨時分,卡爾亞也會在準備吃食的時候引吭高歌,將恕瑞瑪的眾人從沉睡之中喚醒,共同迎接沙丘之上的朝陽。
……
……
相較於過去,恕瑞瑪眾人最開始並不怎麼習慣有個“音樂家”待在身邊,但漸漸地,大家都習慣了有這個個人為自己單調的沙漠旅程增加一點難得的儀式感,迎來送往、婚喪嫁娶,卡爾亞的歌聲、口哨聲、尖銳悠揚的笛聲和沉悶有力的鼓聲,終於漸漸地成為了恕瑞瑪人生活的一部分。
就算身體孱弱,卡爾亞也終於完全不再被視為累贅,對於恕瑞瑪眾人來說,卡爾亞的歌聲就在時刻地提醒著他,自己是一個恕瑞瑪人,自己身在恕瑞瑪這個大家庭裡。
有人和自己分享喜悅,有人和自己分擔痛苦。
生於斯、死於斯。
哪怕身體消失在了黃沙之中,恕瑞瑪部族斯卡拉什的馱包之中,也會留下一個和自己神似的小小雕刻,背後簡單地記錄著自己的一輩子。
對這些卑微如螻蟻一般的沙漠遊民來說,有這些……已經值了。
也正是透過這樣的方式,卡爾亞一點一點地進入到了恕瑞瑪的權力核心,並漸漸地有了在戰前會議上發言的權力。
沒有大刀闊斧的改革,沒有雷厲風行的變化,在這脆弱的部族之內,卡爾亞彷彿一陣沙漠之中少見的春雨,潤物無聲地改變著恕瑞瑪。
先是更規範的傷口處理方式。
然後是戰鬥之中一點更加通用的合作技巧。
再之後,是加強裝備的準備,修正喜歡赤膊上陣的不良習慣。
後來甚至在和僱主談判的時候,卡爾亞都成為了主力,因為恕瑞瑪的眾人已經意識到,雖然他很弱,但耍起嘴皮子,他卻比誰都強。
除此之外,卡爾亞還在潛移默化地擴大著自己的影響。
在向其他人學習戰鬥技巧之餘,部族內那些孩子們都習慣性地圍在了卡爾亞的身邊,他們開始希望向卡爾亞學習一點別的東西——而不管是他們想要學習雕刻、想要學習唱歌、想要學習吹口哨、還是想要學習繪畫,卡爾亞都傾囊相授。
整整五年,卡爾亞讓自己成為了恕瑞瑪的二號話事人,也讓恕瑞瑪從一個只有兩頭斯卡拉什、總計不足百人,一路顛沛流離的小部族,發展為了擁有超過五十頭斯卡拉什,總人數超過三千的大型部族。
如此情況下,恕瑞瑪部族已經完全擁有了佔領一座綠洲的能力。
然而,就在瑟塔卡召集了族內戰鬥小隊的隊長,商議著奪取一座綠洲,成為綠洲人之際,卡爾亞卻提出了一個讓他們做夢都沒有想到的可能。
“我們為什麼不走出這片沙漠,去外面、去更豐饒的地方呢?”
如果卡爾亞只是無名小卒,他的話語無人會聆聽。
但現在,當他說完了這句話,目光灼灼地掃過眾人之際,沒人輕佻地回應,而是紛紛陷入了思考。
而且,出現在他們腦海之中的第一念頭,不是“我們能不能走出沙漠”,而是“我們要不要走出沙漠”——因為所有人都習慣了卡爾亞的謀定後動,似乎只要他準備好了一切,那沒有什麼是不能成功的。
現場一片沉寂。
然後,在這片沉寂之中,卡爾亞清了清嗓子。
“綠洲很美好,那裡有水源和土地,可以種植糧食,也能砍伐樹木,似乎只要去了綠洲,我們就能安頓下來,世世代代地繁衍下去。”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但是,在這片沙漠之中,從來就沒有哪個部族真正做到了世世代代,綠洲會讓我們的人口進一步膨脹,但同樣也會讓我們養活不了那麼多人。”
“到時候,我們只能像是之前的那些綠洲人一樣,放棄掉部分孩子,讓他們離開綠洲,去沙漠之中自生自滅。”
“而這些被我們放棄的孩子,則是會滋養出另一個恕瑞瑪,等到他們發展壯大,再取代我們,成為綠洲的主人。”
“這古老的輪迴已經在沙漠之中上演了無數個迴圈,我們是團結的恕瑞瑪人,我們依靠著精誠團結走到今天,但如果我們將自己拘束於一方綠洲之中,那我們就只能放棄這份團結。”
“而各位應該也都知道,在貧瘠的沙漠之中,放棄團結,就意味著放棄生存。”
“恕瑞瑪的故事不應該這樣結束,我們的孩子也不會希望這個故事以‘恕瑞瑪生活在綠洲之中,後來不再團結、被新的部族取代’而作為結尾。”
“現在,我們已經擁有了足夠的積累和積蓄,只需要向那些恐懼我們的綠洲人再榨一筆,裝滿所有的馱包,我們就能離開這片貧瘠的沙漠!”
“地下的水脈已經證明,只要我們一路向南,就必將會有一條水流湍急的大河在等待著我們的抵達。”
“翻越無數的沙丘,在星辰的指引下,我們將會抵達一片全新的廣闊天地,那裡遍佈綠洲,芳草萋萋,到處都是能種植沙薯和大麥的黑色土地。”
“馱包裡的前輩在期待著我們的未來,還未出生的孩子也在憧憬著這個世界,恕瑞瑪不應該被困在一方死域,只求一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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