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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1/3)

作者:石青秋
生命,或者說活著,並不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那會很費勁,很辛苦,還要一些運氣才行。

張宏正從小就知道這一點,尤其是在他十歲的時候。

那一年是聖武3211年,五月。

南宮領長城西南方,北川州最西端的樂山村,張宏正的家鄉。

村中最大的平底曬穀場已經被一座寬大的高拱建築所佔據。

寬大通風的窗戶,隔層式的屋頂讓外面的日光儘可能地照射進來,但還是驅不走其中悲慼慘烈的氣息,數十張床鋪排列著,上面躺滿了士兵,有的滿身鮮血,有的四肢不全,有的身上全被怪異的青苔和藤蔓纏繞,呻吟和哀嚎此起彼伏,幾個軍中的醫師醫和趕過來幫忙的濟世教道人如陀螺一樣地轉得滿頭大汗,卻還是忙不過來。

一個年過半百的老軍醫剛處理完一個雙手都被重物砸爛了的重傷員,又小跑到旁邊一個全身長滿了青苔的傷員旁邊。

他拿出一道符咒調勻了氣息點開,隨即手掌間化出一片火光,然後猛地按在傷員身上,傷員立刻全身爆出一陣火光和氣浪。

火光一閃而過,傷員身上的青苔都一起燒做了灰燼,只是衣服也被燒掉了大半,皮膚也成了焦黑紅腫的半熟狀態,頭髮和剩下的衣衫上還殘留著幾朵火花,老軍醫轉身跑去提牆邊的水桶,卻發現裡面已經是空空如也。

“水呢?

水呢?”

老軍醫左右張望放聲大叫。

“還有沒有人能來幫個忙的啊?”

“水來了!”

張宏正提著兩個大半桶水吭哧吭哧地跑了過來。

老軍醫迎上幾步從他手裡搶過一隻水桶,舉起兜頭朝著傷員全身淋了下去,總算將頭髮和衣服上的火焰給澆熄,將皮膚上的灰黑給沖掉一些。

一直毫無動靜的傷員這時候才吐出一口長氣,開始出聲呻吟了起來,老軍醫放下水桶,喘了幾口氣,頗為無奈地搖搖頭之後又從懷裡摸出一張符籙來,這次這張符籙化作一片藍色的光芒緩緩降下將傷員包裹住,隨後在傷員的身體上緩緩遊走,老軍醫的雙手也一直按在他胸口上。

張宏正在旁邊看得不禁撇了撇嘴,一般來說木毒是需要用火行道法來祛除,不過這位老軍醫手法有些差錯,剛才那一道符咒有些用力過猛,不只是把木毒祛除了,連人都烤了個半熟,這時候又要用濟世教的符咒來治癒燒傷。

不過張宏正也只是看得多,知道是怎麼回事罷了,真要讓他動手是不可能的,他一個只練過幾手正氣拳的十歲小孩連最低等的符咒也激發不了。

張宏正左右看了看,又指著隔壁一個傷員問:“這個中了寄生枝的人要儘快截肢啊,如果等木芽蔓延到軀幹上就沒救了。”

這個傷員的雙腳看起來猶如兩個盆栽,上面長滿了密密麻麻的綠枝嫩芽,乍一眼似乎還有些春意盎然,但仔細一看就能發現那些嫩芽都是鑽破皮膚從血肉裡滋生出來的,足面足背上的枝葉最為粗大,脛骨附近的是剛剛鑽出皮膚,膝蓋以下的則是剛剛有些隆起的跡象,看起來這些枝丫就是至下而上開始蔓延的。

而這些枝丫子在肉裡生長的滋味顯然極為難受,那個傷員皺緊了眉頭表情扭曲,只是性情堅毅拼命忍住了沒有呻吟慘叫。

“我知道!但是我忙不過來啊!”

老軍醫瞪了張宏正一眼,他手還是按在那個被他用火符燒傷的傷員身上,控制著藍色光芒的流動。

“這次的傷員下來得太多太突然,你們這些村子裡的大人也全都徵用來人手也還不夠。”

“要不然我來幫忙吧。

反正只是切個腳。”

張宏正擼了擼袖子。

“小鬼,你行不行啊?”

老軍醫瞥了張宏正一眼。

長城戰線附近的百姓都是從小就見慣了刀兵血肉的,不過張宏正看起來只是十歲左右,能幫人截肢還是有些令人不可思議。

張宏正沒理會老軍醫,用手戳了戳那皺眉忍耐的傷員,問:“大叔,醫生忙不過來,我來幫你把腳鋸了行不?

現在這些寄生的枝丫還在膝蓋下面,如果等它們長到膝蓋以上,我的手勁不夠可鋸不斷大腿骨啊。

如果讓這些東西長到屁股上。

大叔你就只能把屁股給一起割了。”

傷員睜開眼睛,勉力說:“好吧,那就拜託小兄弟幫忙了。”

“那行,大叔你忍著點。”

張宏正轉身去旁邊的醫藥櫃子裡翻出了可以止疼止血的行軍定傷丹,繃帶還有專門截肢用的刀,喂傷員吃下丹藥之後就用繃帶緊緊地扎住大腿,再拿一卷繃帶給傷員咬在口中,然後躬身隨便在下面的水桶裡洗了洗手就拿著刀對準傷員的膝蓋切割了起來。

專門用金行符咒淬鍊過的刀鋒很快,幾乎是如切豆腐一樣地破開了肌膚,不過在切入關節腔的邊緣,碰到傷員的筋腱的時候還是感受到了明顯的阻力,那久經鍛鍊被武者的元氣滋養的筋腱厚韌如浸油的老牛皮,張宏正按著刀柄又切又割弄得滿頭大汗,總算憑藉著刀刃的鋒利把傷員的雙腿從膝蓋處切了下來。

“呼,好險,總算是弄下來了。”

張宏正丟下刀滿意地長吁一口氣,擦擦額頭上的汗水,卻沒注意到直接抹了一頭的血。

丟在旁邊的兩條斷腿上,已經有嫩芽從血肉模糊的斷面裡冒出來,可見真的再慢上一點這些東西就會延伸到腿部上去。

不過看看傷員那七零八散猶如一團爛抹布的傷口,張宏正又暗暗吐舌,他其實也是頭一次真的給人動刀,只是仗著以前在張屠夫手下幫過一段時間的工,切過不少豬蹄,還有看了不少醫師給傷員急救截肢的場面,覺得都是大同小異,所以才有信心來主動要求幫忙,哪知道真的動起手來還是有些力不從心。

再看看那傷員,卻是雙眼翻白,不知道什麼時候痛得昏了過去,那止痛的定傷丹效果有限,實在擋不住張宏正的一陣亂切猛割。

“啊,這個,剩下的包紮就只有等你來了。”

張宏正拿出金創藥在膝蓋斷面上抹上一圈,就一攤手宣佈自己能做的都做了。

“行吧,小傢伙。”

老軍醫點頭,雖然做得有些亂七八糟,至少看起來這傷兵的命是保住了,能有資格當上長城守軍的,至少也得有一定的修為,只要去了致命的暗傷敷了藥就能沒事。

張宏正眼睛一轉,又問:“那我這幫上的可是正經輔工,今天至少也得算我一兩靈砂吧?”

“你這小鬼!”

老軍醫眼睛一瞪。

擔任長城守軍的輔兵,是在長城附近居住村民的一項重要副職,像這種打打下手的小孩一般只是管飯之餘丟幾粒靈砂就行,一兩靈砂一天一般都是正經大人的價錢。

但想想這也不是自己掏腰包,現在也正是缺人的時候,老軍醫不耐煩地一揮手。

“行,待會我給隊長說一聲,快去其他地方幫忙。”

“好嘞。”

張宏正咧嘴一笑,用桶子裡剩下的水胡亂洗了洗手抹了把臉就提著木桶跑開了。

“張宏正!快過來幫忙!”

一個五大三粗的胖大娘推著輛獨輪車走了進來,上面用一個斗大的籮筐裝著滿滿的雜糧饅頭和木薯,正冒著騰騰的熱氣。

“開飯了!”

張宏正大叫一聲,丟下木桶就衝了過去,也不管手上的血跡都還沒有洗乾淨,拿起一個熱騰騰的雜糧饅頭吹了吹就塞進嘴裡大嚼。

饅頭乃是新鮮出籠沒多久的,滿是麵筋的彈性和雜糧的敦實醇厚,難得中間還夾上了一塊半肥燻肉,肥肉的鹹香和麥香混合在口中一起蔓延開來實在讓人口腹生津,張宏正只是兩口就把一個比成人拳頭還大的饅頭夾肉全吞了下去。

啪的一下,張宏正還沒來得及回味,頭上就捱了那胖大娘的一記巴掌:“小鬼!我是叫你幫忙幹活分饅頭,沒叫你幫忙吃!”

“不吃怎麼有力氣幹活?”

張宏正振振有詞地回了一句,然後才幫著把饅頭木薯分出去給這裡的醫師和傷員,醫師們大多都接過就三口兩口地塞嘴裡狼吞虎嚥,力求在最短的時間裡吃完,有些手上實在沒空的則示意張宏正給他們放在一旁,或是乾脆放到自己的衣袍裡面等有空再吃。

“傷了這麼多兵漢子,看來這次漏過來的妖獸挺厲害的。”

分完了饅頭木薯,大娘也沒慌著離開,就在門口靠在獨輪車上一邊吃著木薯,一邊看著這滿屋的傷兵嘆氣。

“嗯。

每年都有一兩次這樣的。”

張宏正在旁邊也抱著一個剩下的饅頭啃著。

“你知道個屁。”

胖大娘嘆了口氣,臉色越見沉重。

“我年輕的時候這邊可還是安靜得很的,大家農閒的時候就去幫長城送送東西搬搬石頭,農忙的時候還會有些有空的軍漢子們來幫忙。

現在這裡都成了治療傷兵的前哨戰了。

建木裡的妖獸越來越厲害,跨海游過來的也越來越多。”

張宏正哦了一聲,他畢竟年紀還小,在他的記憶裡似乎一直便是這樣,附近巡視海岸的部隊時常會遇到跨海而來的妖獸,戰鬥之後傷員就會在就近的村莊中休整治療,村子附近偶爾也會發現一些妖獸,有膽子大的身手好的村民獵戶會糾集起來去獵殺低階妖獸獲取靈石,不過更多的是反成了妖獸的盤中餐。

“聽說州府的老爺也覺得這裡是不能再住人了,讓我們全部內遷。”

“內遷?

是要離開這裡麼?”

張宏正一愣,他雖然是孤兒,但自小就在這樂山村長大,這裡便是故鄉,一草一木都是熟悉而難割捨的。

但是想了想他卻還是點頭。

“沒關係,到哪裡也能混口飯吃,這裡的妖獸也確實太危險了,王胖子的老爹上個月去撿柴禾不都送了命麼。”

胖大娘不滿地吐出一嘴木薯皮:“小鬼胡說八道些什麼。

我們都在這住了快一輩子了,還能去哪兒?

讓村長去求求城主,去求求北面的長城守軍,讓他們多派些軍漢子來守著,日子還是一樣過唄。”

“不好了!”

一個淒厲的喊聲從門外遠處傳來。

張宏正和胖大娘看去,幾個滿身鮮血的人正朝著這裡一路狂奔而來,路上的村民都愕然駐足觀望。

“是村頭張獵戶他們。

和那個隊長。”

張宏正凝神一看,認出了其中兩人。

這幾人身上帶傷,而且還傷得不輕,身上的鮮血沿路都在滴灑,但跑得還是飛快。

“警戒!傳訊~!有很多妖獸來襲~!”

跑在最前面的是這裡的駐軍隊長,他明顯傷得不輕,前胸一條長長的傷口中不斷湧出血來,但就憑著一身硬扎的修為將其他人遠拋在後面,焦躁的怒吼聲如雷鳴一樣傳來。

“很多妖獸!”

胖大娘聞言張口結舌,嘴裡的半截木薯掉落下來,臉上的肥肉如同在水裡泡了三天一樣全是慘白。

凡是聽到這怒吼的村民也都是大驚失色,這幾年妖獸頻繁侵擾讓他們都有了經驗,能把這位修為不錯的軍官傷成這樣的,絕不會是那種幾個獵戶就能對付的低階雜魚,必定是極強極大的妖獸。

就像是要故意和這聲音呼應一樣,跑在最後那人背後的地面猛然裂開,一個水桶粗細的圓形身軀飛射而出,頂端裂開一個巨大的口子,一口就將那個跑在最後的人吞入其中。

這是一隻全身碧綠,半像是藤蔓半像是巨蟒一樣的怪物,只是現在露出地面的部分就有一丈多長,吞進一個人之後圓形的身軀明顯凸起一截,但只是一個蠕動吞嚥,那個人頂起的部分就平復了下去,好像一坨豬油就那樣被無聲無息地消化了。

“呀~~~”胖大娘發出的尖叫幾乎把旁邊張宏正的耳朵給撕爛。

幸好她還沒就那樣昏倒過去,而是丟下獨輪車和張宏正轉身以和她那身材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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